三月悄然来临,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城市渐渐地有了春的气息,随处可听鸟鸣,随处可见新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虽然春寒依旧料峭,但小孩子衣服穿得薄点了,到了户外,便更加得心地跑跳欢腾。
窗户里的简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慵懒地躺在床上,右手按摩眉心和太阳穴,另一只手不自觉地轻抚藏着一个奇妙生命的小腹,她心情低落到极致。
简洁不禁叹了口气。
这可是一个孕育在自己身体里的小生命啊!它会从一丁点慢慢地长大,就像小蝌蚪长成青蛙一样,它也会从混沌的一块渐渐地生长,伸出小手、小脚,和小脑袋瓜,十指渐渐分明,五官渐渐分明。
它会听见外面的声音,它会蹩脚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它会捧着小脸睡觉,它会毛手毛脚地瞎倒腾。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瓜熟蒂落,来到外面的世界,哭哭啼啼,欢欢乐乐。
它会长大,然后围着简洁“妈妈”、“妈妈”地欢乐地叫嚷。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简洁想,她的眼眶便不主地红了,隐隐地泛出泪光。
阳光缓缓地漫过树影,透过窗玻璃打在木质的地板上,光晕荧荧跃跃地洋溢着,像无数跳舞的精灵。
简洁痴迷地看着地板上的阳光,一动也不动,她看得眼睛都痛了,困意来袭,却只不愿意挪开目光,也不愿意睡觉。
简洁扪心自问,她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甚至愿意为此结束学业,或者带着孩子一起上学,而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才懒得在意。
然而徐笑却坚持,说什么也不愿意用孩子来绑架简洁的人生。
他们相互倔强,互不妥协。
深夜,徐笑坐在电脑前,简洁斜倚着床,她淡淡地看着忙碌的徐笑。
你为什么不可以为它去拼、去博、去赌?
为什么不敢去尝试?
为了一个生命,他可是你的孩子啊!
简洁看着徐笑,“问”他的身影,目光不自觉地用力,紧盯,却看不出一丝商量的余地,她沉默了,她一直沉默着的,但现在她起身去到窗前站立,夜已深,她却毫无困意。
简洁觉得整个屋子死寂沉闷,她打开窗户,早春寒冷的夜风猛地灌进屋里,呛得她一阵咳嗽,她定了定神,倔强地站着,任风吹在身上。
她想,拥抱吧,难得如此寒冷的春天。
简洁就是这样一个傻透的女孩,凭自己一身单薄去拥抱春寒料峭,寒冷刺激了她的感官,缓解了她心中的郁闷痛苦,但感冒也趁机侵入了她的身体并肆虐成疾。
第二天早晨简洁便有些发烧,身子沉重。
徐笑上午有学生来上课,下午又去家教,而后朋友有事打电话请他去了一趟,回家已是入夜。桌上放着碗筷和剩余的饭菜,简洁已经睡了。
徐笑这几天也是心事重重,无心睡眠,他于是打开电脑,找朋友聊了聊天,等他去床上睡觉,发现简洁浑身灼热已是半夜,简洁睡得昏沉,徐笑赶紧去窾洗间拿了毛巾弄湿敷在简洁额头上,偎着她。
简洁第二天醒来便是一通咳嗽,脸烧得通红,眼皮沉重,双目无神。
“醒啦?”徐笑去到床前,伸手触了触简洁的额头。
“嗯!”简洁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先把早餐吃了,然后我陪你去医院……”徐笑打开衣柜,拿出家里仅存的一千元现金,要带简洁去医院。
不料简洁却突然犯了倔,说什么也不去医院。
“不去,我还没睡醒。”简洁躲在被窝里,把被子裹了裹,倔强地闭上眼睛。
徐笑将钱揣进衣兜里,叹了口气,又捂了捂额头,转身出去。
待到简洁终于“睡醒”,穿衣起床,他把早餐端到简洁面前,让她先吃饭。
“乖,吃完饭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你现在怀了孕,生着病对身体更不好。”徐笑温言软语地劝说简洁。
简洁正打算吃饭,一听还是要去医院,她来了气,将碗筷一推:“不想吃了,我不饿。”
……
徐笑怎么会看不出简洁的成心,他突然觉得很生气,笨蛋简洁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蛮不讲理到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那就现在去医院!”徐笑定定地看着简洁,不再耐心诓劝、和她商量。
徐笑决定舍弃孩子已经让他心如刀绞,而简洁本来就体弱多病,现在又怀孕又生病还倔强地不去医院,徐笑感觉自己快要暴走,不能控制自己倔强的臭脾气了。
“我说了,我不去,我 不 去!”简洁回瞪他,一字一句地说。
“去!”徐笑极力隐忍,他定定地看着简洁,阴鸷和凶狠在他的眼中隐隐出现,又一闪而过。
没有逃过简洁的眼睛。
“死也不去!”简洁转身便往房间走,她的眼里心里全是徐笑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阴鸷和凶狠,她无法不去在意。
徐笑忍无可忍,一下子火了,他奔过去拉了简洁就往外走。
简洁本来就是个疯子,一旦倔强起来,油盐不进、百毒不侵,加之已经发烧一天一夜,脑子更是热得如同一团浆糊,只认死理,不问是非,被徐笑强行一拉,简洁顿觉铺天盖地的委屈,眼泪夺眶而出,哭着从徐笑手里挣脱。
他们之间就这样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倔强之战。徐笑一定要让简洁去医院就诊,简洁宁死也不愿意。
徐笑再次被不讲道理的简洁逼到双眼通红,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最后他发了疯,一把扯掉铺在床上的床单,拧成绳子将简洁五花大绑。
突如其来的“绑架”让简洁敏感的内心顿感绝望,她陡地安静了下来,面色苍白,也不哭嚎了,也不流泪了,也不反抗,徐笑用力过猛没有收住,简洁呛地摔到地上,头磕着门框,撞出“咚”地一声闷响,她却似乎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这可把徐笑给吓坏了,他赶紧扑过去将简洁抢在怀里,查看有没有撞伤,安抚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简洁犹自陷在刚才突然袭来的绝望之中,沉迷不醒,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不自觉地蜷缩。
这个世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徐笑再次屈服,他解开绑在简洁身上的床单,将她抱到床上躺好,又盖上被子。
做完这些,徐笑转身出去,大门被打开又“嘭”地关掉,有些用力。
确定徐笑已经出门,简洁突然魔怔地从床上起来,冲到书桌前,她拉开抽屉发疯地翻腾。
我这就把自己结束了如何?
我这就把自己结束了如何?
我这就把自己结束了如何?
简洁此刻满脑子想要结束自己的兴奋和狂热,她的嘴唇和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抽屉里有刀吧!
简洁记得抽屉里有一把美工刀,她想象自己割断动脉鲜血淋漓地死去,原本空洞的眼神也染上了疯狂和兴奋,苍白的脸上燃起一抹红潮。
简洁没有找到美工刀,美工刀被徐笑修理了吉他之后放回了工具箱,但她找出来一大堆药,各种颜色的颗粒、胶囊……还有上次剩下的大半瓶吗丁啉。
简洁不死心,她被奇妙的死亡的力量蛊惑着,于是颠簸到厨房接了杯自来水,将所有的药通通吃进胃里。
简洁坐在沙发上,等待药效发作、等待死亡,并渐渐地平静下来。
她想,我刚才想要自杀!我服了好多药,然后会怎么样呢?
简洁不知道,她有些麻木,有些茫然,四肢冰凉,涔着冷汗。
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门被打开,徐笑径直走到房间,出去走了走,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但那股倔强还在心里不能驱散,他对简洁说:
“你不去医院那就不去吧,我陪你去逛街,给你买东西好了,反正那钱,今天一定要花掉!”
简洁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没有说是,没有说不是,她游魂一般起身随徐笑出门,心里犹自不断地念叨:我刚才想要自杀,我服了好多药。
我刚才想要自杀,我服了好多药,徐笑你知道吗?我刚才想要杀死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哈哈。
简洁安静而顺从地跟在徐笑身后,看向徐笑,目光中闪过一丝诡异。
结果会怎么样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么生!要么死!简洁决绝地想,那就这样吧!
徐笑载着简洁去往繁华的春熙路,在女装天堂给简洁挑选衣服,直到花完身上的一千块钱,才载着她回家。
简洁一直不在状态地安静着,奇怪地是那些药物在她体内也不在状态地安静着,连同她严重的感冒,始终没有任何发作,过了很多天。一切不了了之。
简洁躺在床上,她陷入沉思,自己之前毫无节制地抽烟、喝酒、熬夜,后来又服药自杀……
这个孩子,真的还能要吗?
我能保证他的健康和健全吗?简洁想着,不由地懊恼了。
“我想去医院做个检查。”简洁突然扭头对徐笑说。
“下午或者明天吧,我陪你一起。”徐笑上午要给学生上课。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那路上注意安全,忙完我去接你。”
简洁似乎没有听到,她冷漠着脸,拧了背包径直出门。
检查结果并不乐观,于简洁果真是当头一棒,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加之简洁糟糕的身体状况,医生直接建议:孩子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