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冬天阴冷而潮湿,入冬之后,整座城市便被阴霾笼盖,除了阴天,就是雨天,极少有阳光明媚的时候。
而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很多长年不下雪的地方都下起了雪,成都也然难得地凑了个热闹,细密的雪粒洋洋洒洒,入夜之后更加寒冷。
大街上多了许多两相依偎的甜蜜身影,捂着厚厚的衣服,撑着伞,或匆匆而过,或缓缓而行,平添了浪漫的气息。
这场雪,像是上天给予成都的一场惊喜、奖赏与馈赠,但对贝加和简洁,却是惩罚、考验和心疼。
西华大学校门口的空地上有一颗突出的大石头,贝加斜倚着它,内心充满恐惧和期冀,分外沉重,这种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贝加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来,不来,来,不来……”贝加抽完一支烟,便把烟头仍在雪地上,他心里迷信地算计着,安静而执拗。
简洁收到贝加的信息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无所适从,任她怎么佯装平常平静,在修炼成精的徐笑面前,都太蹩脚。
徐笑看出简洁想要出门却又纠结矛盾的小心思,笑而不语,他只管择菜做饭,吃饭的时候不时地劝简洁多吃,给她添饭夹菜。
看徐笑洗了碗从厨房出来,简洁伏在沙发上,赶紧闭目假寐,可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表露无遗。
徐笑坐到电脑前心平气和地磨蹭着,饶有兴致地悄悄关注简洁的动静,简洁也偷偷地看他。
徐笑看了看窗外,有些纠结,他实在觉得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简洁出门晃荡,她的病虽然好多了,但毕竟没有痊愈。
看着简洁纠结而可怜的样子,徐笑叹了口气,起身去拿吉他,他坐在床头认真地调试好吉他的音准,又去摆弄音响。
“要出去唱歌?”简洁睁开眼睛,有些小心翼翼而激动地问徐笑。
“是啊,都一个星期没有出去卖唱了,再不挣钱,我们就要断粮了。”徐笑戏谑地说。
“哦!”简洁又不说话了,她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安静地看徐笑娴熟地忙碌。
“你去吗?”临出门,徐笑看了一眼简洁,停下来问她。
“嗯?”简洁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但立马又头点得像凤凰啄米,“嗯!”
“那就把电脑关了,走吧!”
简洁蹭地起身,直接按掉插线板的电源,她咬着嘴唇,生怕跟丢了似的安静地跟在徐笑身后。
徐笑折回去打开衣柜,取出一件自己的厚外套,递给简洁:“穿上,你病还没好脱体,外面冷。”
末了又倒了杯热水让简洁喝了,才领着小尾巴出门。
坐上车,骑出小区,徐笑正要像往常一样左拐出小天竺街,走大学路,简洁问:“还是去九眼桥?”
“对!”
“走这边也可以去吧?”简洁指向数码广场。
“你对这一片挺熟悉的。”徐笑不动声色地说。
“呃……有一家专门做冰激凌的店。”简洁淡淡地说。
夜幕降临,他们经过数码广场,也遥相对望地经过西华大学校门口,简洁远远地便看到了贝加的身影,倚着石头,地面已经泛白,他的身上似乎隐约可见来不及融化的雪粒。
贝加抽着烟,一动不动地望着路口。
简洁穿着徐笑宽大的黑色外套,坐在他的电瓶车后座上,隐藏在车水马龙之中,她轻易地看见了贝加,贝加却死死地盯着路口,心中希冀,又抑制不住恐惧,黯然神伤。
九眼桥。
简洁坐在桥栏上,徐笑正在弹唱孙燕姿的《遇见》,但她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眼中只有细小的雪粒。
整个世界都在下雪,贝加在雪地里,倚着石头倔强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风越来越大,雪也越来越浓密。
我去走走!徐笑回头看简洁的时候,简洁对他“说”。
嗯,注意安全!徐笑点头。
简洁如逢大赦般跳下栏杆,在雪中一路狂奔,直到数码广场,但穿过马路,她却停了下来,靠着一棵树,把自己隐藏在灯光打下的阴影里,只要再往前一步走出阴影,贝加就会看到她。
可简洁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她站在阴影里,不能动弹。
夜色渐深,行人渐少,雪越发安静热烈,风发出刺耳的叫声,越发撕咬它碰到的每一样东西,夜冷彻心扉。
两个人就那样不远不近地隔着,我看着雪濡湿的你,你看着我藏身的夜。
相互倔强,各自心伤。
你走啊!回你的宿舍去,暖一暖,我不要你这样。简洁感到心痛万分,她在心里冲贝加喊,呵斥他,恨不能冲过去拳打脚踢叫他清醒。
可是贝加说:你不来,我不走!死等!
教我怎么说你?你为爱而生,却有那么多犹豫顾忌,你对我的爱,像一把刀、一把枷锁,你责备我矫情、像个孩子、不思进取、不与你齐心协力。
你对我说郝小丽都会为你撑伞,嘘寒问暖,照顾你的感受,你说那里的所有人都激情澎拜发誓要做一番伟大的事业……
连小凤心中都只有你,为你挂念伤心。
我那么不好,所以,即使我可以不顾一切陪你远走高飞,你也有太多理由不理解我、嫌弃我、让我异乡独留。
我为爱你固执己见了太久,我病了心灰了,对你,也对我自己。
我们一生只有一个角色就是演绎自己,但我们一生却有太多要负担的责任,我们这次犯下的错太让妈妈伤心,她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失望,她说我不再是她心中的骄傲。
简洁唰地泪水崩流,这才是她心中最在意的悲痛,她毁了她妈妈把女儿作为骄傲的信仰。
我不想妈妈责备你,走到今天,我已经说服不了自己面对你再和你走下去,决定抛弃你,撇开你,所有的一切,我独自承担。
薯薯,我爱你,但我们并不合适。
……
简洁和贝加就那样一明一暗在雪中对峙着,夜浓如泼,霓虹渐昏。
徐笑看着简洁跑远消失,他停下来,抽了支烟,然后拿起麦克风,煞有介事地说: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成都下雪的夜,和伟大的傻不拉几的流浪歌手——徐笑!”
雨雪霏霏的夜,人们赶路都来不及,谁会在意他在雪中说些什么,弹唱些什么?更别说撒钱——酒吧驻唱或者大排档收入会好很多,但徐笑有他的自由自在和心高气傲,宁可少挣钱,也要自由自我。
今晚,他只是看简洁心不在焉、魂不在舍,想要出门又固执纠结的样子,知道她一定有事,于是借由出门卖唱,给小丫头一个顺理成章。
快到十点,徐笑都觉得有些熬不住地冷,那个风都能吹倒的单薄的傻丫头,还没有痊愈呢,他于是掏出手机拨通简洁的电话。
激烈的小提琴声突然响起,简洁吓了一跳,慌忙掏出手机要按消声,却掉到了地上,她赶紧蹲下去捂住手机。
“喂!你在哪里呢?”
“哦,这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简洁悄悄地接完电话,她捂住自己,又看了一眼贝加。
贝加神差鬼使地扭头看向简洁的方向,简洁震了震,落荒而逃。
她跑回九眼桥,气喘吁吁,看着徐笑,瑟瑟地笑了一下,说:“一不留神走远了。”
“小心冻着了又再生病!”
“呵呵,不会的。”
“想听歌吗?再唱一首,就回去了。”徐笑突然问她。
《对不起,我爱你》!
“《旋木》。”简洁却随口说。
这熟悉的天气
留在深处的记忆
似乎那次我们相遇
是缘分前世的累积
那曾经的旋律
却不能再次想起
是否我们无法逃避
早已注定的结局
……
徐笑却没有弹唱《旋木》,他稍微调试琴弦,弹了一曲《天空之城》。
透过细密的雪粒,简洁怔怔地出神,她似乎看到,在那遥远的天际,有一座美丽的天空之城。
在那座城堡里,也有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蜿蜒向远,也有一座历经百年的青石桥,桥的那一头,也有一颗突出水面的巨大的鹅卵石……
朗月疏星,流水虫鸣,远处的城市,万家灯火,霓虹如萤。
回去的时候他们经过数码广场,西华大学校门口空空荡荡,只剩那颗石头刺目地杵在雪地里,简洁不由地一颤,浑身僵冷,手不自觉地抓了抓紧。
“怎么了?”徐笑发现她的异常,关切却平静地问。
“我想,去买冰激凌。”简洁淡淡地说。
“我陪(你)!”
“你在这里等我就好。”简洁踉跄下车,步伐完全不听她的祈求,不争气地僵硬沉重,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迈过去,贝加倚过的地方依稀可辨,雪地上满是的熄灭濡湿的烟头,冰冷刺目。
你不来!我不走!
你不来!我不走!
你不来!我不走!
不是说好的吗?
简洁口中喃喃地重复念叨着,她望向校门,又望向四周渺然无际的天空,脚步迈不动了,也说不出话,也哭不出眼泪。
她无法呼吸。
她那么安静。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亡,却清晰地感受着轮番的绝望。
徐笑远远地看着简洁,静静地等,并不打扰。
简洁哀伤而又倔强地走了回去。
简洁不说,徐笑也不问,她坐上车,他慢慢地骑,到一家超市门口,他停车,让她等他一下。
出来的时候,徐笑手中拧了一袋冰激凌,各式各样,像个大哥哥一样,宠溺地在简洁面前晃了晃,然后一股脑儿全都给她。
那一刻,简洁突然就笑了,像个从来没有过悲伤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