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新城的面色又变了变。
他依旧端坐在那里，嘴唇动了动，可却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柳擎，你妈妈走了那么多年，何必旧事重提呢？晚上我们要说的，不是你和柴筱宁的事情么？好好的提起你妈做什么？”
梅若琳见气氛已经僵到极点，于是讪讪说道。
“在我看来，这就是同一件事。父亲晚上会对我的妻儿做出这种事，便证明这么多年，父亲从未想过要悔改，亦从未反思过自己是否对不起我母亲。”
柳擎冷冷说道。
他的这句话，让柳新城瞬间暴跳如雷：
“够了！我是你老子！还轮不到你来编排我揣测我！当年你母亲就是病死，没有其他原因！至于晚上的事情，的确是我不想让他们这对母子出现！眼下亿达正处于财务动荡之中，钱森源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钱可以给我们做投资！钱法拉又中意你，本就是天作之合的好事，你却偏偏执迷不悟，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这个女人身上……”
柳新城冷冷说道，他目光如刀一般朝着我的方向直射过来。
那眼神里散发出来的丝丝寒意，分明就是在怨恨我，坏了他的好事！
“父亲的确是伟大的商人，处处把利益摆在第一位。所以当年亿达发生第一次财务动荡时，你可以直接舍弃我母亲的性命，来挽救亿达的兴亡；如今亿达发生第二次财务动荡，父亲就准备牺牲掉我和筱宁的幸福婚姻，让我按照你的老方法抛妻弃子，择良木而栖，对吗？”
柳擎冷冷问道。
在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他的双眸中散发出来的寒意如同冰窖，他字字句句中都藏着极大的压抑与愤怒，许是忍了太久太久，所以释放的时候反倒愈加平静。
柳擎话音刚落，柳新城瞬间面如死灰。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柳擎，脸上神情急剧变化，之前还锐利无比的那双眼睛，瞬间透出莫大的虚，那种虚是从他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
他终于有些撑不住，再也没有办法坐端正，只能下意识往后仰，借助着椅子的力量来支撑自己。
这场积怨弥深的盛大对峙，柳新城呈现出节节败退的态势。
“什么？！”
站在一旁的柳柳，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的面色瞬间煞白，目光在柳新城和柳擎之间来回，一边是父亲的疼爱，一边是哥哥的指责，她瞬间凌乱了，满脸都是恍惚。
“当年的事，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你母亲生下你们之后身体不好，是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柳新城终于开了口，试图为自己辩解。
“母亲身体不好，父亲第一个想法，不是应该全心全意带她去治病吗？！还是父亲觉得，母亲久在病中形如枯槁，不是你曾经苦苦追求的那个女人，所以索性利用她，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来成就自己的商业梦想？”
柳擎又一次冷冷发问。
尽管他坐得笔直，可是我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他母亲去世的真相，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许是如今，他终于得知了真相如何。
所以晚上，他要旧账新账，一起和柳新城好好算一算。
“你这些都是谬论，你根本不懂我的良苦用心！若不是我苦心经营，亿达早在你们出生之时就已经倒闭，何来今天的亿达？你口口声声怪罪我，你别忘了，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辛辛苦苦打拼来的！”
柳新城更加气急败坏，他冲着柳擎大声吼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现在所有的荣华富贵，去换回我母亲的性命。你的确建起了亿达这座商业帝国，但我母亲的骸骨现在依旧深埋在这座商业帝国的底下，你踏着我母亲的性命踏上你的巅峰。她含恨而终，无法瞑目，而你娶妻生子，把她彻底遗忘在脑后。这么多年，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心难道不会痛吗？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也曾经号称过，她是你此生最爱的女人！”
柳擎再度冷冷逼问道。
以此同时，一丝嘲讽的笑意溢在他的嘴角处，他的眼神依旧锋利如刀。
可是我知道，他用这把刀在刺他父亲的同时，也深深扎入自己的身体里。
尽管我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因为何故柳擎母亲病逝，但透过柳擎的话音已经隐隐明白了八九分。
我知道他的心此刻滴着血，如果可能，没有任何人想要面对这样的现实，没有一对儿女需要有朝一日需要和自己的父母算账，更没有人会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柳擎一再的逼问，让柳新城彻底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额头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被彻底击败的疲态。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说：
“那一年经济危机，我急需大量资金周转，当时没有人能够帮我。除了她，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所以，你就答应了她的条件，趁着我妈住院之际，让她到我妈的病床前肆意辱骂，肆意践踏我妈的尊严，最后让我妈气火攻心吐血而亡；不仅如此，你还答应她，把她的三个孩子都带在身边。而我和柳柳，你只能把柳柳带在身边长大。至于我，就让我自生自灭……我说的这些，都没错吧？”
柳擎咬着唇，在叙述这些的那一刻，他竭力隐忍着情绪，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口中的“她”，看来应该是柳迪三兄妹的母亲，柳新城的原配。
原来，柳擎从小到大所受到的那些苦难背后，隐藏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当柳擎问出这些话的那一刻，柳新城的眼神开始涣散，浑身都呈现出一种彻底被击溃的颓态，紧接着，他问出了口：
“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看来这么多年，你表面对我恭敬有礼，处处表现得乖巧懂事，原来是卧薪尝胆。柳擎，我倒是小觑了你。”
柳新城再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复杂的心绪全然体现在了脸上。
柳擎这时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单手插兜，如同王者一般傲立在那里，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得天独厚的王者风范：
“父亲当年的棋局，我不过是一枚弃子。若不是我从小争气，处处表现优异，无论父亲把我送外婆那里，送寄宿学校，还是丢到野外训练营里，我都成功活下来，并且捧着满分的成绩拿到你面前，才能一点点得到你的青睐。从小到大，那三兄妹包括他们的母亲，明里暗里对我的欺负，父亲都看在眼里，却从未出言袒护……到了今天，我是不是要感谢你，至少还留下我这一条性命？”
柳擎冷冷问道。
那些隐藏在他心底的巨大伤痛，此刻他一点点从心壁上剥离下来。想必在剥离的同时，他的心也很痛很痛吧。
我很想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我在，我一直在身旁。
可是我不想上前打扰他的心绪，我知道对他而言，若不是反复调查求证了每一个细节，哪怕有一点点的侥幸，他也不愿意指责自己的亲生父亲一丝一毫。
柳新城的目光开始涣散，大量的虚汗从他的额头、身上冒出来，他抬起头望着柳擎伟岸的身躯：
“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但别忘了，是我一手培育的你。没有我打下的江山，今天也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如此傲气！你认为你委屈，但我有四个儿子，却还是把亿达都交到你手上，你有什么好委屈？！”
柳新城据理力争道，过去的一切他并未反驳，想必柳擎所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他不是不想反驳，他是无力反驳。
“委屈的日子，早就过去了。那一年在野外训练营里从猛虎口中脱险的那一刻，我就不是那个满腹委屈、渴望着父爱的小孩了。至于亿达，我知道父亲是万不得已才交到我的手上。他本来就属于我，因为你是用我母亲的命来换来的，不是吗？”
柳擎冷冷问道。
他缓缓蹲下身来，望着这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
柳擎表现得极其镇定，傲视所有，睥睨一切，可是他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他的内心那层巨大的阴影并没有消散。
尽管眼前的柳新城已经老了，但是他，毕竟是他曾经高高在上的父亲。
柳擎质问柳新城的过程里，柳柳已经满脸是泪。
虽然一母同胎，但柳柳相比于柳擎着实幸运，她一直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柳新城对她怜爱有加，她的生活和柳擎有着云泥之别，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背后有如此多的故事。
她不知不觉走上前去，满脸涕泪跌坐在柳擎的旁边，她抓着柳擎的胳膊声嘶力竭地问：
“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不是病死，是被大妈活活气死，是父亲为了从大妈手里得到资金周转，所以纵容大妈对妈妈肆意侮辱吗？我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巨大的刺激让柳柳当场痛哭起来，而蹲在一旁的柳擎，他目光冰冷地抬头看着柳新城，饶是他脸上的表情异常淡漠，但他的双眼却随着柳柳的哭声忍不住泛了红……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得问我们的父亲了。”
他冷冷说道，目光里夹着寒霜，直直射向了柳新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