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女孩子坐在走廊的担架床上,两只脚垂在半空中,漫不经心的晃着,潮湿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她低着头玩着手机,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然后唐画看到她跳下担架床,把位置让给一个发着高烧的孩子,一脸轻松的跟道谢的家长道,“不用谢,不用谢,我没事。”
她还单纯的以为自己晕倒是减肥引起的低血糖,唐画想,她从未预料过有这样致命的病能够将她生命随意摆布。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没有沐泽过春天的阳光,就要被严冬的冰雪摧残。
唐画微微蹙起眉,走上前,严肃道,“回去躺好。”
“我没事的。”
“听说你是学医的?”
“恩,是呀。”
“那我要告诉你,医生从来不会单纯主观的判断疾病,我们要通过各种检查鉴别诊断,也不会固执己见或者盲目听从病人的主诉。”唐画垂下眼眸,低低的说道,“初诊病毒性心肌炎,现在要把你转去ICU监护,然后做进一步的诊断和治疗。”
过了半晌,那个女生的脸血色慢慢的褪去,“病毒性心肌炎?”
“前段时间有感冒史吗?”
她点点头。
“通知你的家长,你的情况很危险,让他们尽快赶来。”
肖旭去医院人事处办手续,出来时候接到了唐画的电话。
她喊他的外号,“小哥哥。”
肖砚轻笑一声,“挂了,拜拜。”
“别别别。”
“有事吗?”
“我有问题问你,是个病人。”
她那边传来鼠标点击的声音,还有唰唰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她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刚才送来一个病人,男,45岁,术前右侧瞳孔散大,拟行右侧大骨瓣减压及脑内血肿清除术,我把CT图微信发给你。”
肖旭认真的看了看,“左顶枕部头皮血肿,对冲伤右额颞脑挫裂伤,薄层硬膜下血肿,中线结构左偏,侧脑室环池受压,手术指征明确,你要问什么?”
“给点手术建议。”
他愣了一下,蹙眉,“你在说笑吗?你们肿瘤外科从来没跟脑子打过交道的吧,不是我打击你,你要是对神外有兴趣现在回去重新念硕博比较靠谱。”
“手术建议。”
他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几点建议:1、术前开始预防性使用丙戊酸钠,尽早达到抗癫痫的药物浓度;2、术后静脉使用丙戊酸钠,保持药物浓度达标;3、术中操作轻柔,避免脑膜破损,一旦破损,要严密缝合;4、尽量减少高频电刀的使用。”
“谢了,挂了,拜拜。”
肖砚哑然失笑。
他站在窗口,看着雨点结结实实的敲打在冰冷的台阶上,无数条弧度不同的水线,带着森然的回响,涌向更低的地势。
这里的场景太熟悉了,雨中,通往回忆和未来的路都在眼前铺开。
肖旭点开微信,发了信息,“出来吃个饭吧。”
肖砚打开大门,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影子就重重的压了过来,年轻男生独有清爽薄荷样的气息扑面而来,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还有不小心倾斜的雨伞,灌了她一脖子水。
肖砚捂住脖子,哼唧了两声,横眉慢慢变成了绽放的笑意,“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
“哪有,只是太激动了而已。”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非要一路这么牵着进屋。
“放手啦,我要换衣服了。”
他眼圈有些红红的,“你回来都不让我去机场接你。”
她闷闷的声音从屋子里面传来,“医生有多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是住院医师吧?”
“不是。”
“住院总?”
“不是。”
“犯错误失业了?”
肖旭无语,“你在想什么啊,我是主治了。”
肖砚把门打开,一脸的惊讶,“你才三十岁不到,这速度太快了吧?”
“规培1年,住院医师1年,住院总半年,卡着最低年限的标准。”
“因为你是个天才。”
“才不是呢。”他有些恹恹的,“因为我有个当院长爸爸。”
肖砚伸出手,把他软软的头发揉乱了,捏捏他的脸,笑道,“才不是呢,我们家小朋友是个天才。”
医院门口略有名气本帮菜的连锁店,还是保留着几十年前的老口味,浓汤赤酱,黏香,浓香,闷闷的香。
肖旭边吃边问,“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下星期。”
“那你什么入职?”
“下周一。”
“医院那边给了什么职位?”
“主治医师。”
肖旭脸色沉下去,“开玩笑吧?咱俩平级?怎么也得给副主任医师才说的过去啊。”
“爷爷说要低调,在国内凡事都要讲资历的。”
“哈佛医学院,麻省总医院,这种履历怎么低调的起来啊?这种履历拿回国,跟我说聘个主治?这是把所有学医的人的智商掏出来,放水泥地上摩擦!”
直率又可爱的反应,肖砚很想继续逗逗他,但是不忍心,“骗你的,是副主任医师。”
肖旭脸色缓和下来,“那还差不多。”
“姐。”肖旭犹豫的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国?美国不好吗?”
“这几天我读书,看到一句话:他想着自己曾经做过但不是真有意愿上的那些事情,是其他人想要或根本是因为别人在类似的情况下都这么做的关系,然而所有这些累积起来最后也能成为一种人生,那种他和所有人共同的人生,最后死了还是不知道要去活出他们真正想活的。”
“是因为你要寻找自己的人生吗?”
“不是,我想把这些累积起来最后成为共同的人生。”
——他不能活下去的世界,不能体验过的经历,我来帮他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