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许氏大会议室灯火通明。我和几位董事、几位高管前后脚到达时，林淑沂早已端坐在主位上仿佛等候多时。
陆令恒晚几分钟来，进到办公室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纠缠了好一会儿。
林淑沂目光注视着我俩，眸底似要喷出火来。
但凡陆令恒到场的会议，必须他落座后才算会议算是开始。这次也不例外。
“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会不会是竞争对手暗中黑我们？”曾叔见多了风浪，第一反应道。
“公关部已经和质监部门在赶去了解情况的路上，目前一切都有可能。”林淑沂微蹙着眉头道。
林恩俊姗姗来迟最后一个到，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哪个王八蛋捅出来的篓子，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想先塞一笔钱再找人暴打一顿。”
“哥，你先坐下，大家都在商议怎么解决这次危机。我已经找了网站的负责人，先封锁这些消息，可你也知道，现在人人都是自媒体，不是一两个网站就能管控得了的。”林淑沂忧心忡忡。
公关部总监林可道：“此事来势汹涌，现在网络谣言铺天盖地，不是我们想瞒天过海就能如愿。我看，这事要及时正面回应，态度要诚恳，而且要有理有据，否则任由那些人以讹传讹无人辟谣，只会越传越离谱，到时候再想扭转大众认知可就难了。我建议：1、由药监局及时通报同一批次产品的检验结果；2、对毁容顾客进行全程跟踪，了解她为何不直接找我们索赔，而是将事情曝光。如果真是我们产品所致，我们负责到底。不管怎样，尽可能将负面消息化小，息事宁人。”
林淑沂点头表态：“我赞同。这种丑闻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时宣扬我们公司对产品品质严控的决心，树立正面形象。林总监，这事务必要妥善处理。”
林恩俊这时补充道：“我觉得这事之后我们还应对整条产品线进行全面的整顿，查漏补缺，以免让竞争对手钻了空子。”
在场的人深以为然，而陆令恒抿嘴不语，有点置身事外的感觉。
俩人一来一回，俨然同心协力共患难的好兄妹，丝毫看不出那是近段时间以来斗得如火如荼的敌对双方。
林淑沂挽救“桑甜”的心是真，毕竟谁也不愿意一个品牌在自己手上走向毁灭被人留下话柄。而林恩俊呢，表面上拥护自己的妹妹，也许不过是以维护林家利益为出发点。
看来，这林家兄妹还是蛮有大局观念，懂得“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
林恩俊又道：“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先是悠泰项目失败，现在又冒出个“毁容香水”，怎么感觉像是冲着我林家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飘过来，似有所指。林淑沂绷着脸道：“是不是冲着林家或陆家来的，总有真相大白那一天。我们企业安身立命的根本，便是严守产品关，做良心事业。只要身正就不怕影子歪，其它的歪门邪道终究不长久。”
一番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之后，才让大家散去。
收拾东西正要离去，却见早先离开会议室的陆令恒，在前方走道跟林淑沂告别，后者对着陆令恒娇笑然兮，温声叮嘱了什么，然后朝我的方向轻蔑一笑，也不知得意什么。
随后陆令恒回过头来，朝我的方向大踏步地走来。
看着眼前挥散不去的暧昧，我心里说不上的滋味。一定程度上来讲，我确实背叛了陆令恒。林淑沂说得没错，她最骄傲的地方，便是从不做对不起陆令恒的事。这份痴心对一个男人来讲是那样的难能可贵，而我呢？
有几分负气，有几分不甘，我还没反应过来，陆令恒高大的身躯早已踱到了我跟前。
我深吸一口气，便见他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膀，说了两个字：“走吧。”
这么理所当然？
我顿时反感地想甩开，却被他的力道箍得更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我反感更甚。安抚完一个，又来安抚另一个？还真是坐享齐人之福啊？
大概觉察我的抵触，他声音放得更软：“回家再闹好不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很不好，我便憋着那股气不说话。
他适时地揽住我的肩膀就往外走。
来时是保镖小陈护着来的，此刻见我被路令恒搂着出来，他上前欲询问，我和声叮嘱他明天再来。
坐着陆令恒的宾利驶出去的时候，我从后视镜看到右后方的某台红色奔驰里坐着熟悉的身影，不是林淑沂又是谁？隔着挡风玻璃，我都能感受到她眸底喷出的火苗。
我没好气地道：“今天两次光明正大的带着我从公司离开，也不怕外头的人非议你要抛弃林妹妹吗？”
他单手悠闲地握着方向盘，偏头睨了我一眼，嘴角扯出微笑：“从未拥有，何来抛弃？”
我眉心一跳，转过身去诧异地看他：“陆令恒，虽说我恨林淑沂，可你这句话让人听起来有些凉薄。你当初要是没打算和人家在一起，为什么要在众人面前扮演她男人的形象？整个广城的圈子谁不知道你是林淑沂的二十四孝好男友？连我当年在海城都略有所闻，你现在为了安抚我而说这话，有意思吗？”
他沉吟片刻，只是平静地道：“她不是我原先想的那么单纯，事情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二十四孝好男友都是她自己传出去的。”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很不中听。
“你也没否认不是吗？并加以证实不是吗？”我不冷不热的道，“陆令恒，其实你也是一个戏精，在林家人在外界人看来，把林淑沂男朋友扮演得那么好，现在又来告诉我，那不过是林淑沂的一厢情愿。你两边说着不同甚至是相反的真话，你分得清哪边才是你内心的想法吗？”
“你……”他偏头睨了我一眼，最后抿紧双唇似乎把火气压了下去，过了片刻才平静地道，“桑桑，你今天太累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一切以后再说。”
他绷着个脸，神色有些清寒，那架势就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而他出于男人的大度不跟我计较似的。
这话题再纠缠下去也出不了个所以然来。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直沉在谷底差点透不过气来的，还有我的心。他避开这个话题，是认为没必要谈，还是无话可谈？
我索性岔开话题道：“还没谢谢你最近这段日子给我安插的保镖呢。今天要不是你们家的陈伟鹏，我恐怕早被捅成马蜂窝了。”
说到这，他声音陡然变得有些狠辣：“这事说起来真令人胆寒，好在你没事。要是让我查出幕后主使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或许下午的事给了我太大的震动，那危险袭来一刹那的惊恐让我仍心有余悸。
我盯着道路两旁一直往后倒退的景观树，夜晚温凉的心不由伤感起来，“陆令恒，你不觉得这日子很不正常吗？你看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多少小老百姓过着平凡而宁静的生活，为什么我们就得这么惊涛骇浪的活着？我觉得我们都挺可怜的，为着各自的目的反复纠缠于世俗。看似身不由己，不过是利益驱使。”
“桑桑，你不要想太多。”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担忧，“你精神压力太大，太累了，等过了这次发布会，你申请休假，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有些麻木，冷冷地道：“是啊，我太累了。可我有轻松过吗？你不要觉得我是乱吃飞醋。如果只是简单的小三介入，我会毫不犹豫的成全你们，我许慧桑拿得起放得下。可你也说，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目的。我们之间有一本结婚证维系着，好像是共同体，可我始终找不到我们共同的目标在哪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列入你的计划，或者我在你的世界里只是顺道获取的感情……”
“够了……”
吱溜一声，车子瞬间停在了路边，陆令恒猛然转过身来扭过我双肩，声含怒意：“别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林淑沂在我这里什么也不是，这其中有我爷爷和我二弟的原因，我正在努力摆脱。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
他的话让我心头阵阵发凉。
“悠泰的事，你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愤怒吗？恐怕早把我和林淑沂做了比较了吧？或许是你是真的爱我，可难道就因为你一句等，我就要放下过去对你的怨恨，心甘情愿地接受眼前的一切不正常吗？”
“桑桑，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真心吗？”
我咬咬唇叹气：“我想去相信，可我用什么理由去相信？就凭你拉下环雅大总裁的面子，说一声爱我然后继续原来作派，我就得无条件地去信任？”
闻言，陆令恒突然将我拥进怀里，深沉的声音里有几分动情：“桑桑，你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有些茫然，声音也变得飘渺：“你说得没错，我真的挺累的。你送我到家就走吧。”
信任太脆弱，根本经不起半点推敲和折腾。
我没让他进门，他还真只把我送到门口。
秋天的夜里，我们不欢而散。
……
一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天早上十点钟，桑甜在广城希尔顿酒店召开新闻发布会，为前天的“毁容香水”事件辟谣。
作为国产香水的佼佼者，“桑甜”在业界拥有足够高的地位和庞大的受众，加之背后投资方背景强大，于是这次发布会还邀请到了广城商界重量级的大佬和政界官员到场站台。
现场长枪短炮，各大媒体记者济济一堂。
而这几天在官方压制及正面引导下，消费者边骂边抱着“看你怎么澄清”的态度关注着这次发布会，以至于发布会还没开始，线上直播间立马涌入了大批围观者，可谓大热门全线关注。
作为董事会成员之一，我同样列席了此次发布会。
林淑沂一身驼色职套盛装而来，面对记者提问从容不迫，很有现代女强人风貌。陆令恒就坐在她左侧，一身笔挺的黑色手工定制西装，包裹住他颀长挺拔的身躯，沉稳又不死板。林淑沂说话时偶尔向他回眸一笑，在旁人看来是俊男美女默契的眼神交汇。
林恩俊坐在她右侧，同样是西装革履，头发油光铮亮，一脸淡定的端坐。
我刚落座，他隔着几个位置向我打招呼：“许总。”
我微微颔首示意。
此时，现场的人都向我投来诧异或疑惑的目光。才想起，几个月前我大闹新品发布会，这些人当时都有在现场，对我应该印象深刻。此刻我以董事的身份列席，还和当时剑拔弩张的林家人和平共处，他们或多或少心存八卦的好奇。
一个秃顶的官员回头看了我几眼像是确认什么，我搜索脑内存才记起：这不是海城药监局的人嘛，调到广城来了。
我随即报以温和的笑容。这些都是不好得罪的爷。
边上一个短发的中年妇女笑眯眯地道：“久仰许总大名，上回发布会许总可是主角中的主角，今天怎么坐那里了？”
我瞥了一眼她那个方向正朝我张望的几个人，维持着微笑，咧开职业化的笑容：“今天的主角是‘桑甜’，感谢大家今天来为‘桑甜’站台。”
说完回头，撞上陆令恒不知何时望过来的目光。他脸上挂着深邃而又柔和的笑意，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不曾发生。
这时耳畔传来短发妇女不大不小嘀咕的声音：“果然八面玲珑的女人，将陆家和林家都一网打尽了。”
陆令恒闻声回头，双眸微微一眯，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张主任，你不是向来最钦佩优秀的职场女人吗，桑桑可是许氏优秀的销售总监，回头我正式给你介绍介绍。”
对方笑容满面，瞥了我一眼，和声和气对着陆令恒道：“您陆总过去引荐的人都错不了，这位我可得好好认识。”
“多谢张主任抬爱。”
陆令恒回转过视线向我点头示意，仿佛要给我一颗定心丸。
我抿嘴不语，我又何尝不知这是要为我引荐广城圈内人脉。
这时，主持人做了开场白，宣布发布会开始。
随后林淑沂作为许氏的总经理起身鞠躬，阐明许氏立场之后，药监局的官员当众在大屏幕上展示了三甲医院对“毁容消费者”的检查证明，证实“毁容”是该女子同时使用的其它微商护肤品含违禁成分导致。同时，屏幕上披露了该女子的道歉视频，对自己的言论对“桑甜”造成的名誉损失感到深深的抱歉。
公关部的工作的确高效，一切都按着剧本正常演绎，所有的一切都只为“桑甜”正名。
随后，林淑沂接过话题，重申“桑甜”对产品对社会的良心、匠心和责任心，并称“桑甜”对生产的每个环节都是标准化的，都是透明的，随时随地都能世人检验，之后将屏幕画面切换到生产车间。
大家自然来了兴趣，我同样凝目看着左侧大屏幕。
几秒的黑屏之后，画面切换到了一个动态的画面。
视频中，一个女人赤裸着上身眼神迷离，还有一个男人。
那瞬间，我浑身浮起森然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