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绿草如茵。
和风裹挟着春意，滋润着万物。
偌大的草坪上，嬉闹非凡，有无数孩童在欢快地追逐打闹。
红白方格的薄毯在草地里铺了一层，上面摆满了玩具和零食。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蹒跚着朝她跑来，两只短胖的小肉腿又白又嫩，胖乎地直晃眼睛！
“妈妈……”
他含糊不清地叫喊。
手里还紧拽着一根风筝线，半空中的风筝似乎不情愿被他这么拉扯着，执意要往相反的地方飞去。
向晚微笑，张开手臂，迎接着小肉球的到来！
但是，小小的男孩，似乎敌不过风筝的懊恼。
他突然不动了，疑惑地仰头，看着风筝断了线，随着风，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小男孩撇撇嘴，都快哭了。
可是下一秒，他收起眼泪，转身——
稚嫩的童声嗫嚅叫喊：“风筝、风筝，等等我……”
他越跑越远，越来越远，到最后只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向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离自己远去，她试图抓住他，可是身子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怎么都动不了，她焦急呼喊：“宝宝！宝宝！”
可是，没有了，连那个小小的黑点也看不到了！
吓！
向晚从睡梦中醒来，一室的苍白、和医药水的味道。
——
时瑶担心又欣喜地看着她睁开眼睛。
“晚，你醒了！”
向晚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片蓝天白云里，还停留在那个飞的越来越远的风筝上。
她浑然不觉自己穿着病号服，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这里是哪里？”
时瑶难以开口，有些不忍心：“这里是医院，你…出了车祸……”
哦，对，车祸。
迷迷糊糊中，两辆车撞上了，然后她不知怎么，就倒下了。
她的…孩子呢？
向晚不自觉摸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一如既往的平坦，可是，她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瑶瑶，宝宝呢？”
时瑶不忍，撇开脸，咬唇。
过了好一会儿，眼眶都红了，才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宝贝儿，宝宝还会有的，我们还年轻，以后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宝宝！”
原来是…没了啊…….
无尽的空洞，似要将她吞噬！
向晚阖上双目，两滴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溢出，落在洁白的枕套上！
偌大的病房，只有心电仪发出规律有节奏的滴叫声。
她似乎又像是睡着了，安静地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时瑶心痛死了，说好出去散心的……看着她苍白单薄地好像纸片人一样的，心里实在咯地慌，转身，走出了病房。
——
厉堇年从医院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向晚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他已经守了一夜了，等到第二天时瑶来了之后才回去的。
原本时瑶让他回去休息一下，但是也知道他怎么可能放心睡觉，看他回去一趟连衣服都没换就又出现在医院，不免心酸。
“她醒了。”
她低声，嗓音有些沙哑。
下一秒，厉堇年就推开了房门。
她闭着眼，阳光照射在她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上，了无生气。
他守了一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沉睡，看着她不安的眉头总是不自觉皱起。
她在做梦，不安的梦境。
厉堇年来到她床头，微微俯下身，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双颊。
而向晚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人的靠近，她还是闭着眼，卷翘的睫毛像是栖息的蒲扇，安静的垂落着。
“向晚……”
没音。
厉堇年分明的喉结上下滑动，吞咽那一抹心疼和酸楚。
他知道她是醒着的，她眼角的泪渍还未完全干涸。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到的。如果我早点到的话，这一切可能就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柳闻音那个女人就算牢底坐穿也不会还他一个孩子！
时间倒流，他也不能阻止林蔷从国外回来！
床上的女人，纹丝未动。
她刚醒，身子还很虚弱，他不应该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的。
厉堇年将她的被角掖好，也从病房离开。
后来，那几天，去了好几拨人，向晚记不清了，好像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去病房里看望过她，可是她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觉得好累，连应付她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天靠着葡萄糖延续生命，终于有一天，她剧烈的咳嗽，病房里没有人，她扶着床边，不停地咳，咳出了一滩血迹！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其实，她现在跟死掉有什么区别呢？那场车祸只是夺走了她的孩子，她除了睡了一觉受了点皮肉之伤之外，没有其他大碍。
倒不如，那个时候，让她一起死掉。
她咳了很久。
床单上、地上、手臂上都是阴森可怖的血液的颜色。
后来，被厉堇年发现，她又被转进了重症监护室，厉堇年再也不敢离开她半步，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两天，她睁开眼，就看到厉堇年站在玻璃门外。
他的眼睛很红，是那种几宿几宿熬夜的红。
再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的时候，周阿姨、陆之深的母亲坐在她的床头哭，向晚觉得，她应该是被她的哭声吵醒的，因为她感觉自己很累，怎么也醒不过来的。
“小晚，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你让周阿姨怎么对你奶奶对你父亲交代？！”
她瘦骨嶙峋。
原本因为怀孕补身子长了一点肉的，却奇迹般的因为在医院待了几天，那些肉的影子消失无踪！
原本就是瓜子脸，现在下巴瘦地跟被刀削过一般！
周新梅还在哭着絮絮叨叨，向晚不得已，扯着苍白的唇角唤她：“周阿姨，别哭了。”
她的声音很轻，全身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的气若游丝。
周新梅见躺着半天不动的人儿终于说了句话，连忙胡乱抹了把眼泪，关切地询问：“孩子，吃点东西好不好？嗯？有煲好的还热着的粥，喝一点好不好？”
向晚淡淡摇头：“…我不饿。”
“你都快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这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了？！”
向晚抿唇，脸转向一侧。
那外面就是医院的花园，花花草草都被护理地极好！有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在四处走动，阳光很好，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的金黄！
他们笑的那么开心，应该是快要康复了吧。
真好！
粥，向晚最后还是没吃。
她从小便是那种外表看似善解人意，实则骨子里执拗的很的女孩子！
周新梅知道，她从来都很乖，可是现在，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了，她叹了一声，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劝得下她。
——
厉堇年站在病房外面。
看着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向晚，心如刀绞。
他的嘴唇甚至比她还要干裂，这么多天以来，他阖上眼睛的时间，不会超过五个小时。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他日日夜夜地守着，她也未曾跟他说过一句话。
无论他说什么，回应他的，永远是一室的安静。
她在怪他。
医生把向晚的手机递交给他的时候，屏幕上，还是林蔷在锦华楼下从背后抱住他的画面。
而那个时候，他答应了她正要赶过来接她一起回家，接她一起吃赤豆元宵；而那之前，他答应过她，不再跟林蔷见面！
她说过，她会再相信他一次的。
可是……
心口像是被锋利的刀片一片片的凌迟！
血肉模糊，却已经分不清哪里最痛！
厉堇年抹了把脸，眼角的湿润让他眼底的猩红更加的可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孩子对向晚意味着什么。
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的小腹，用掌心感受着它的跳动，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光辉，是曾经让他艳羡妒忌又欣慰的大爱！
可是，这一切，在那一场车祸开始戛然而止。
他站在门后，整理了情绪，然后生硬地扯了嘴角，再将门推开。
“醒了？”
他语带笑意，似要屏退所有的酸楚。
向晚没动，但是垂放在身子两侧的掌心，下意识地蜷了蜷，那是抗拒他的表现。
厉堇年察觉到这点，皱眉，大步走到床边，一把握住她温热的掌心，凑到嘴边亲吻。
“就算是为了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向晚似乎终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她动了动薄唇，一双迷惘清澈的眸子落了落。
“为了你？”
三个字，字字诛心。
她语气里的嘲讽和冷漠，就像是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厉堇年苦涩地干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我来受惩罚，可是你要吃东西，你不应该让自己承受这一切！”
“你怎么受惩罚？”
厉堇年脸色疲惫暗沉：“不管你说什么、要求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向晚失笑：“原来这就是惩罚。”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失意的神色闪过，她垂下脑袋，胸前挂着一缕微卷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橙红！
她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淡淡的嗓音。
她说。
“厉堇年，我们分手吧。”
本来就是不合适的两个人，硬是要被绑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