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秋猎的日子，一应的重臣宗亲皆会参加。今年因为北漠和南疆使臣皆在，底下的官员格外的郑重些。
此时的养心殿内，韩曙躬身回禀道：“木兰围场的周围已经安排妥当，还请皇上放心。”
夏云昊摩挲着书案上的白玉镇纸，触手一片温凉，“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甄世清，南疆使臣命案一事进展如何了？”
“因着拖的时间太长，加上案发时的现场已被破坏殆尽，所以......”甄世清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夏云昊手里的镇纸会朝着他飞了过来。没成想夏云昊只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季凌留下！”
待到二人出了养心殿，季瑶缓步走到夏云昊的身后，取了薄荷脑油替他揉着太阳穴，“你让韩曙负责秋猎的安全，会不会？”
夏云昊闭目养神，“韩曙做事素来尽职尽责，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儿。若是围场秋猎的守卫松懈，只怕还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呢？”
季瑶自嘲，到底是她多虑了。夏云昊如若连这一层都想不到，岂不是白当了这些年的皇帝了？
“你大病初愈，还是注意些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夏云昊抬手握住季瑶的手，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着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前我多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但是一想到秋围之后，你便要离开。我又觉得这一切不要那么快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季瑶将手抽开，笑道：“你可是大夏朝的明君，该心系的是天下苍生，我不过是个山野女子罢了。”
夏云昊的手定在半空中，也跟着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正面的夸奖我呢。那我往后就争取做个明君。必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季瑶瞧见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多少有些不忍。但是自打在那个夏日的午后烦闷的暴雨里遇到周衍，她的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其他的男子。
“你真的不见叶逢春了？”季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一夜偶然遇到太后跟叶逢春私下相会，也听到了些不该听的。按着她的想法便是将叶逢春控制起来，无论用何种手段必定让他吐出实话来，这样也好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夏云昊点了点头，“暂时不见了。从那晚母......太后和他的谈话可以猜出，太后手里似乎握着他的什么秘密，太后既然笃定叶逢春会帮她，那么这个秘密一定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不见了。至于祁家到底想了什么样的阴损手段来对付我，咱们小心应付，见招拆招就是。”
季瑶察觉出夏云昊的异样，柔声安慰道：“太后于你虽有养育之恩，但是暗中却屡次对你下毒手。你数次死里逃生，也算是还了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了。”
“我记得小时候，母后对我和云萝很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夏云昊目露回忆之色，连眉头都舒展开来了。
荣录掀开帘子，猫着腰走了进来，他知道夏云昊跟季大人独处时不喜欢被旁人打扰，只是外头传了信了，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说话。
只瞧见季大人立在皇上的身后，轻轻的替他捏着肩膀，模样柔顺，这让荣录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季大人何时有这样温柔的时候？犹记得在苏州时，他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呢。
“瞧够了没有？”夏云昊冷声喝道。这个荣录愈发的不懂规矩了，居然敢明目张胆的盯着季瑶瞧？
荣录咳嗽了几声，以掩饰尴尬，“外头有人来报，郊外的云隐寺附近发现了千年灵芝，可谓是天降祥瑞之兆。太后想请皇上一道去云隐寺一观。”
夏云昊眉头蹙起，“就说朕身体不适，不去！”
荣录有些为难，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季瑶。
季瑶很是好奇，出现千年灵芝这样的大事，素来不该是皇上最先知道的吗？怎么倒是太后最先得了消息？
“诸国使臣们可曾得了消息？”
荣录点了点头，“眼下消息早就传开了，全京城的人都等着去一睹这千年灵芝呢。倒是甄大人做事利落，早早的便将云隐寺附近给围了起来。”
“想来太后若是有所动作，自然不会让你轻易躲了过去，只怕这会子南疆和北漠使臣都已经在来宫里请旨的路上了。”季瑶轻声说道。
夏云昊冷哼一声，随手将白玉镇纸给掷了出去，“砰”的一声过后，暗色的砖地上细碎的白玉四散而开。
他这个皇帝当的着实窝囊至极，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得主。
荣录还从未见夏云昊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啊......”
季瑶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然后缓步走了过去，弯腰将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都忍了这么些时候了，难不成这个时候忍不住了？”
蜿蜒曲折的官道之上，长长的马车如同一条长龙一般，路旁都是身穿铠甲的守卫，季瑶掀开车帘，瞧着远处的崇山峻岭，延绵开来，一望无际的样子像是回到了群英寨一般。
偶有飞檐屋角自苍翠中悄然伸出，伴随着浑厚而悠长的钟声传来。比之群英寨平添了几分梵意。
不时便到了山脚，只因云隐寺坐落于山巅之上，众人只得下了马车，顺着石阶拾级而上，深山里的空气里带着点草木的清新，让人闻之精神舒爽。
因着夏云昊的身体才将复原，季瑶小心的跟在他的身侧，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只是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周衍眼里，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阿丽娜顺着周衍的目光瞧了过去，不觉就有了怒气，说话也重了几分，“你若是喜欢她便去说，免得在这偷偷瞧着又难过，难得出来游玩，也不怕影响了旁人的心情。”
周衍圈手覆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身上冒着冷汗，被山风一吹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阿丽娜又气又着急，扶着他到一旁休息，“不让你来偏要来，你这样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莫说是千年的灵芝，就算是万年的灵芝那也没你的命重要。”
休息片刻之后，周衍轻轻的拂开了阿丽娜的手，“我自己可以的。”从前他坐轮椅，万事都得旁人伺候着，如今终于得偿夙愿，他要好好的走一走。感受下脚踩在地上的厚实感，也想离着她更近些，再近些。
海日古性子最急，但是又不敢越了太后和夏云昊先去，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季瑶的身后，说个没完。季瑶间或回上一句，更多的还是有些担心面色有些发白的夏云昊。
中途休息的时候，回望山下的时候，因着日光甚好，依稀乌泱泱的人群里似乎有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有些刺眼。
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来了。
阿丽娜正温柔的拿着帕子替他擦汗。
“在看什么呢？”夏云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季瑶慌忙收回了眼神，摇了摇头道，“没，没看什么。就是看见群山环绕，有些想家罢了。”
荣录甩着拂尘喜滋滋的道：“皇上，太后，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瞧见了那所谓的千年灵芝。只见一颗参天巨树下，一堆腐叶里长着一株约莫铜盆那么大的灵芝。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更有人啧啧称奇个不休。
太后一手持着佛珠，一边念道：“此乃天象祥瑞，定能护佑我大夏朝长盛不衰。”
夏云昊客气的道：“母后说的是，朕回头定会着人将这祥瑞好好看护起来的。”
海日古皱着眉头看了又看，嘟囔着小声道：“这么丑的东西，居然也能被称为祥瑞？”
季瑶被他这话给逗乐了，正准备揶揄他是个大老粗，谁知被人从身后大力的甩开了。
“小心......”
季瑶刚回过神来，还没得及发活，就瞧见人群里顿时就炸开了锅。一支支箭矢从密林深处里射了出来。
她本能的看向了太后的方向，只见流苏护着太后往后退去。
“护驾，护驾.......”
荣录的声音依旧尖利，挥舞着手里的拂尘保护着夏云昊，季瑶从未见过他出手，不想荣录的功夫竟然这般了得。
夏云昊的伤未痊愈，狼狈的被人护在中间，直到瞧见了不远处的季瑶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季瑶对着他咧嘴一笑，以示自己没有危险。只是嘴角还未牵起，就看到了夏云昊眸子里的惊慌之意。
“阿瑶！”
一只凌厉的箭矢朝着她直直的射了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季瑶咬着牙，脚尖点地，身体直直的往后飞了出去。
身后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季瑶这才反应过来，先前上山的时候她就发现另外一侧是万丈悬崖，先前为了躲避暗箭，情急之下，她居然给忘了。
刺骨的风刮在脸上，像是无数的刀片割在身上一样，隔着风声，她似乎听到了夏云昊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还有海日古的......
只是眼前银光一闪......一道瘦削的身影也跳了下来。
他的手很瘦，骨节分明。
季瑶抬头看了看他，先前掉下来的时候她都没那么害怕，不知为何此刻却流泪了。
“瑶儿......抓紧我！”
周衍一手抓着横生出来的树枝，一手死死的拉着季瑶，牙齿开始轻微的打颤。
“你终于肯认我了？”季瑶隔着泪眼对他吼道。
不待周衍回答，只听“咔擦......”一声脆响，两人便直直的落了下去。
风，利啸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