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姥姥将任小菲转到了距离姥爷家较近的中学念书,她改名叫司马菲。从此任小菲这个令她伤心的名字不复存在。
转入新学校的小菲从过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变得沉默寡言。暑假通知书上,老师的操行评语最后一行写着:“以后上课要大胆发言,课后多和同学交流,积极参加有益活动。”姥爷、姥姥看着操行评语陷入不安的情绪中。姥姥、姥爷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工作,深知心理健康的重要。他们明白女儿之所以走那一步,主要是因为软弱。面对邪恶,她自己扛着,没有争取社会及亲人的帮助,两位老人深深地自责。他们深知女儿离去后对司马菲心理影响很大。姥姥说:“小菲以前可不是这样。”
“娃受的打击太大。”
“这可怎么办?”
“让我想想。”
姥爷想后说:“小菲比起同龄人,虽说遭遇了母亲早逝的打击,心灵受到伤害,对人生丧失信心。可是她从小衣食无忧,要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我想就得让她走出都市,多和青山绿水接触,看看都市以外人们的生存状况,明白人世间的各种磨难。咱们得有意识地培养她遇事冷静沉着的性格。告诉她,人生在世不都是幸福和坦途,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甚至灾难,它们也许会伴随人的一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生命的珍贵。在灾难面前,要让她学会坚强、应对是很重要的。”
“那咱们就利用暑假带她去山里。”
晚饭时,小菲和姥爷、姥姥吃着饭。姥爷说:“小菲,你们平时学习紧张,现在放暑假了,姥爷带你去山里。咋样?”
“听你的。”
“那咱们明天就去。”
第二天一大早,姥爷姥姥就准备好爬山的吃喝及行装。早饭后,三个人就乘车来到南山脚下。山谷中的清风阵阵袭来,让人神清气爽。远眺深山,满目葱绿。司马菲和姥爷姥姥一起跟着爬山的人流行走在山间小道。越往深处走,路就变得越发狭窄,坡度也越来越大。爬着爬着,司马菲就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姥爷说:“累的话,咱们就歇歇。”
“好。”祖孙三人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姥姥问:“感觉咋样?小菲?”
“累是累,感觉心里不堵了。”
“那就好。爬上几次,你就会整个人变得自信开朗。”姥爷说。
“真有那么神奇?”小菲问。
“你会看到效果。”
“那咱们暑假就多来几次。”小菲说。
短暂的休息过后,爷孙三人继续向上攀登。在陡峭的台阶式的山路上,后面过来一位身背背篓,双手提着袋子的妇女。“小菲,让一下,让阿姨先走。”司马菲听到姥姥的话,身子侧在一边。在妇女过去后,令司马菲大吃一惊的是,在这个妇女身后,有一个只穿着背心、没有穿裤子的小男孩,正一阶阶地爬着台阶,看样子也就只有四五岁。司马菲看着快速爬行的小男孩,惊得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她跟在爬行的小男孩身后,看着他爬行。这个小男孩全身被尘土包裹着,已经看不出皮肤的本色。他的妈妈肩背手提地走在前面,不时朝身后看一眼。司马菲在小男孩爬行的时候注意到他的膝盖,发现上面已经结有厚厚的老茧。司马菲知道这是经常在山路上爬行结下的。小男孩的妈妈注意到司马菲吃惊的样子,她将背篓靠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停下来喘气休息。司马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问道:“阿姨,弟弟那么小,你咋不领着他走?”
“我领着他,东西就没法拿了。”
“两边是山谷,他这么爬,也不安全。”
“他知道该咋爬。”
“那他经常爬吗?”
“我要经常从山下买粮背粮,一次来回就得两天。他不想待在家,要想跟着我,就得自己爬。”小男孩爬到妈妈脚下,就顺势坐在地上休息。司马菲再看他土灰色的脸,上面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忽闪地看着她。司马菲从背包里取出一包饼干递给他。小男孩怯怯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姥爷说:“小家伙,拿着吧。”
小男孩还是没有伸手。他的妈妈说:“拿上吧。”他这才伸手接住。
“我们山里的娃没有城里的娃金贵,从小习惯了。”
“娃成天就这么爬吗?”姥爷问。
“也不是。只有上山、下山的时候才爬。爬着快,也安全。”孩子他妈又说:“娃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里空气好。他从小爬山,从不着凉感冒。”说完母子二人继续上山。
司马菲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想哭。她站在那里久久挪不开步子。姥爷说:“这就是另一类人的生存状态。他们的物质极度匮乏,而且交通不便,可是心态却是那么自然、平和、乐观。他们中间有的人一生都没能走出大山,长年累月地生活在那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享受到现代文明的成果。可他们宁静、善良,从不怨天尤人。”
姥姥问:“还有劲儿吗?”
司马菲思考着姥爷的话,听姥姥问,这才回过神来,说:“还是想上。”
“那就走。”
“姥姥,我只想大喊。”
“心灵震撼了?我们只想通过爬山,让你真切感受到人生的不易。”姥爷说。
“姥姥,我明白了你和姥爷的苦心。可我只觉得他的妈妈太狠了,他那么小。如果他生活在咱们城里,他还在爸妈怀里撒娇呢。”
“生在啥地方就得说啥话,你看他小小年纪多坚强。”
“可我就是心里难受。”
“这说明我们的小菲心地善良。其实你不用难受,在那个小男孩儿眼里,他的生活就是那样,没有什么不好。”姥姥说。
“人和人的生活道路不一样,不论在怎样的条件下生活,都要乐观、积极、心态要好。”姥爷说。
“比起那个小男孩,我觉得我很幸福。”司马菲的话,让两位老人感到欣慰。
姥爷又说:“你生活在城市,有书念,不为吃住行发愁。有姥姥,姥爷,舅舅疼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姥姥,你们放心,我以后会快乐起来。”司马菲欢快地向山上走去。
在半山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司马菲看到一座小屋。小屋外面的空地上晾有几件衣服,她想屋里一定有人住。她回头对姥爷他们说:“这里还有人住?”
“有衣服就有人家。”
“那咱们过去看看。”
“你慢些。”姥姥提醒道。
司马菲在屋子前后转着看着,她看到屋子后面有从山上面流下的溪水,下面有只破旧的木桶,接着从山上下来的溪水。司马菲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这是一座带有人字形屋顶的房子。房檐上的木头已经腐朽,裂开一道道口子。墙面上墙皮早已剥落,一块块的土坯裸露着。司马菲走近敞开着的屋门口朝里看,这时屋子里走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司马菲看她身上的衣服,上边是已经洗得发白的蓝上衣,袖口已经磨损,腿上是一条说不清颜色的裤子,上面缀满好几种颜色的补丁;司马菲又低头朝她脚上看,几个脚指头从鞋帮里伸出来。小女孩儿见司马菲把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显得极不自然。司马菲的姥姥、姥爷也上前和小姑娘说话。姥爷弯腰问道:“小姑娘,别怕,你多大了?”
“十二岁。”司马菲闻言,惊愕地看着她,心想:原来我们两个人只相差一岁,可她看起来却还不到十岁!这时司马菲又听姥爷说:“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小姑娘只是点头。祖孙三人进了屋子。他们突然从屋子外面进到屋子里边,只觉得里边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三个人站在屋子里,过了一会儿,他们慢慢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司马菲这才慢慢看清屋子里的一切,简单的家具尽收眼底。在大门的左侧是一面大炕,炕上散乱地堆放着几床破旧的被辱;门的右侧是灶台,灶台下面堆放着一大堆柴火。厅堂里有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木桌子,上面放有锅碗瓢盆。司马菲清楚,这些就是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整个屋子从房梁到墙壁全是黑的,因为灶台和住处在一起,常年的烟熏火燎,整个房屋几乎全变成黑色。因房屋年久失修,墙缝里有光线透进来。司马菲再看这个和她同龄的小姑娘,她正怯懦地看着这几个衣着光鲜的城里人。姥姥在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下,问:“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上山找木耳去了。”
“你没有爸爸?”司马源不解地反问道。
“我爸爸在我出生后不久上山去采药,摔死了。”小姑娘说。
“好可怜的孩子。”姥姥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多多。”
“多多?”
“妈妈说我不该出生,不然我爸爸不会死。”
“噢。”司马源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姥姥又问:“那你妈妈啥时候回来?”
“天黑的时候。”
“你上学没有?”
“上到三年级就不上了。”
姥姥、姥爷不再问了。司马菲想,若不是亲临这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远离都市的深山里,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过着几乎和原始人一样的日子。他们远离现代文明,享受不到现代科技带给他们的便捷。
祖孙三人离开的时候,把带的吃食留给了多多。下山后,他们三人站在山脚下仰望大山,可以看到隐藏在大山深处依稀可见的小屋。姥爷感慨道:“真不知道大山深处,还有多少像多多一样的孩子,他们缺衣少穿,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却无学可上,整日待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浪费着光阴。”
“那国家就不管吗?”司马菲问。
“管是肯定要管,可这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姥爷说。
傍晚,祖孙三人回到家里。一进家门,姥姥说:“你们快去洗洗,我给咱们做饭。”
可是司马菲放下背包,冲进姥爷姥姥的卧室。她打开柜子,在里边翻找着。姥爷跟进来,明知故问地说:“小菲,你在找什么?也不歇歇。”
“你就别问了。”
“好,我不问了。”
司马菲从柜子里拽出一个大包袱。她知道里面全是自己因为小了不穿的旧衣裤。最后一次她和舅妈从任义伟那里搬自己的东西时,她原本不打算要那些小了不穿的衣物,是舅妈提醒她说:“都拿走,拿得越干净,就越没有念想。”她没有想到,如今这些衣物能派上用场。她打开包袱,数了数里边的衣服裤子,有好几套。虽说旧些,可她想对多多来说,都用得上。司马菲把衣物又重新包好后,来到阳台。她记得还有几双鞋子,也已经太小,她穿不上了。她找出来后,找了一个旧包,把鞋子装进去。做完这一切,她才高兴地去卫生间洗脸洗手。
晚饭时,姥姥问:“小菲,你一回家,急急忙忙地去找什么了?”
“我去找我穿不上的衣服鞋子。”
“找那些干什么?”
“我有用。”
“我知道,我们的小菲进了一趟山,多了份同情心,这是好事啊。”姥爷开心地说。
“我没有想到,多多和我差不多大,可她却那么可怜。她没有爸爸,又没有书读,还住在那样四面透风的屋子里。相比之下,我就像生活在天堂里。可我却时常在抱怨,生活对我不公平。”
“这是因为你没有走出去。咱们的国家人口众多,城市人口连一半都不到,大部分人生活在农村、山区,他们的生活条件比起城里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在农村和山区,许多家庭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还有许多学龄儿童上不了学。小菲,我们知道你妈妈突然离开,对你的打击很大。可是你妈妈虽然走了,你还有姥姥、姥爷、同学、老师,大家都很喜欢你,你要振作起来。每一个人来到世上,一生都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其中有乐,也有苦,我们要学会面对。人的一生就是伴随着这些酸甜苦辣。遇到任何不幸的事情,姥爷希望你学会面对。有句话说得好:胜,不妄喜;败,不慌馁。你要记住这句话。”
“我会记住的。姥爷,咱们下次去爬山,我想把不穿的衣服送给多多。”
“好啊。多多说她读到三年级就不读书了,那她一定认识不少的字。”
“我知道了,我再给她找些书。”
“最好再找一本新华字典,不会的字她就可以查字典。”姥姥说。
姥爷说:“从今往后,姥爷要求你振作起来,不要让自己整日沉浸在不良的情绪中。你以前是一个乐观、豁达的孩子,姥爷,姥姥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从个人悲痛中走出来,积极快乐地生活、学习。多多我们要帮助,我们的力量也只能帮助她一个人。要想帮助更多的人,你就得努力学习,奋发向上,让自己首先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样你才有能力去实现你帮助大众、服务社会的宏愿。”
“姥爷姥姥,你们就放心吧。”
几天后,司马菲和姥爷姥姥再一次进山,他们给多多带来了衣物、书籍。多多这次看到他们时,往日的拘谨全无。她高兴地拉着小菲的手进屋喊道:“妈,你看,这就是上次来咱们家的爷爷奶奶。”
一位憔悴的中年妇女从屋子里出来,因为激动,她哆哆嗦嗦地上前,说:“你们上次走,娃说你们把吃的都留下了。真是好人,快进来坐。”
司马菲和姥姥姥爷进去后,屋子比他们上一次来时干净、整齐了许多。多多给姥爷姥姥搬过来一个树墩和那张唯一的凳子,说:“爷爷奶奶坐。”两位老人坐下后,小菲把带来的衣服、鞋子放在炕上。多多的眼睛亮了,她说:“这么多的新衣服!”
“多多,不是新的。是我穿过太小穿不上的。”
“可对我来说就是新的。”
司马菲又拿出带来的书。多多一看,满眼放光,她激动地念着书的名字:“丹麦童话,格林童话,字典,真是太好了。”
看到两个孩子兴奋地说着话,多多妈说:“多多就是喜欢书,家里的那些书她是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下好了,有了这么多的书。看把她高兴的。”
“她应该去学校。”姥爷说。
“快了。翻过几座山,那座新学校快要建好了。这几年多多这娃没地方上学,娃嘴上不说,可她心里难受着呢。”
“她为什么只念了三年级?”
“还不是我们山里穷,留不住老师。有办法的人把娃都转到山外边去了。如今好了,政府说过了年娃们就能上学了,到时候还能住校呢。”
“那就好。我看这个娃聪明,落下的课能补上。”
多多和司马菲这边也谈得起劲儿。多多说:“我以后可以叫你姐吗?”
“当然可以。”
“那你以后还来吗?”
“会的。就是一开学机会就少了。”
“我妈说,明年我们的学校建好了,我也就可以上学了。”
“那真好。那你到时上几年级?”
“我可以几个年级都上。”
“几个年级都上?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们一个班里有几个年级,有四年级、五年级。”
“一个教室里有几个年级?我听都没听说过。”
这时司马源接过话头说:“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城市里人多,同龄的孩子能组成好几个班,那么一个班里就都是同一年级的孩子。而在山区,人口稀少,有时一个年级就只有几个孩子。一个二十几人的班级就分成两三个年级,这种班叫复式班。老师在一节课里给学生分别上课。”
“我能行吗?”
“能行。这种教学叫复式教学。”
“我可以在一节课里听几个年级的课,到时我可以把落下的课都补上。”多多自信地说。
“你一定行。”司马菲鼓励道。
该下山了。临别时多多妈把一大包木耳送给司马源。多多妈说:“山里就只有这些,带上吧。”
“好,那我就带上。我们经常到处找着买木耳,这次省去我们跑路的麻烦,我得把钱留下。”
“你看这咋能行?”多多妈坚决推辞说。
“多多还这么小,正是用钱的时候。你不拿钱,这个木耳我就不要了。”
多多妈这才接了钱。
多多和妈妈把司马菲他们送出去很远,这才依依不舍地和他们挥手道别。
走在下山的路上,司马源说:“小菲,你看多多多乐观,生活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可她不怨天尤人,还是那么自信。”
“是的,这娃以后会有出息。”姥姥也说道。
“今天来的最大收获是得知多多年后就可以上学了。”
“姥爷,你知道几个年纪的学生在一起,一节课怎么上?”小菲好奇地问。
“动静结合。这么给你说,比如一、二、三三个年级的孩子坐在一个教室里,那就把学生分成三个组,一个组一个年级。当老师给一年级学生上课时,二三年级的学生就做作业。”
“我知道了。难怪多多说她可以同时上几个年级的课。”
“姥爷刚工作的时候就教了几年的复式班。当时班里就有学生一年下来学了三年的课。当然这样的学生不多。”
司马源想,这暑假的爬山,让外孙女又重新振作起来,体验到生活的艰辛和付出的快乐,也陶冶了情操。他高兴地说:“有时我们总是沉浸在狭小的个人圈子里难以自拔,其实一旦走出来,体验不同境遇人的生存状况,就会领略到我们拥有的快乐,更加珍惜我们现在的一切,也就不会再抱怨生活给予我们的太少。”
“是啊,小菲的体会是会比我俩更深。”姥姥赞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