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多月,田春媛没有和张风说过一句话。张风有问,田春媛无答;张风做好饭,田春媛勉强吃一点。田春媛从医院回来,张风问田春媛住院的钱从哪里来,田春媛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连看张风一眼都不想看。张风天天都在讨好田春媛,不住解释实在拿不出钱来请田春媛原谅。可是田春媛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变化,张风问不出田春媛一个字来。日子久了,张风心里也吃了劲,两口子几十天不说一句话,这怎么过日子!不过张风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好慢慢打持久战,不断地一次次讨好着田春媛,遗憾的是张风的企图都没趣地遭到拒绝,一次次落空。
张风始终没有沾上边,也从没有恼怒过,他耐心地寄希望于未来,不断安慰自己,在仅有的条件下还是尽心地照顾着田春媛,企盼田春媛有一天能接受这个现实,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贤妻良母,和他一起撑起这个令他都感到寒心的家。
在田春媛的心里,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一场噩梦,是一个陷阱连着的地狱。她在痛苦中一天天煎熬,哪里还有一个家的概念。她出不了门,也无法出门,完全是自己把自己囚禁在无人看管的一座监狱里。根本没有夫妻的感觉,对于田春媛来说这个“家”只是一个逃难者的临时歇息地,更谈不上什么新婚的意识。她恨兰新年不明不白地把她推进这个深渊,让张风这个畜生糟践了她。这时的田春媛,除了愤恨、报复,心里什么也没有。想离婚,有什么理由?不是自己拿来的结婚证明吗?不离婚,就这样过下去?人,又不是什么东西,可以随便拿来配对,这天底下的大难怎么就让我遇上了!她天天不思饮食,夜夜不能入眠,只显得夜长难明噩梦不断。她夜夜盼天亮,天亮以后又能怎么样呢?随着日出月落斗转星移,田春媛一天天地折磨着自己,面对眼前一片黑暗,她指望不到自己的人生还会有黎明的曙光到来,悲观的心态完全把她淹没在一个无法营救的泥潭之中。
没有脑子的张风,不停地教孩子叫妈,这声音像钢铁般的利爪直捅到田春媛的心窝,要把田春媛的心撕碎血放干一样,无情地刺激着田春媛受伤的神经,简直要逼她发疯。她适应不了这种声音发出的称呼,这种叫声简直是对她的侮辱,令她厌恶!恼怒!
“放屁!闭上你的臭嘴!”田春媛骂得张风没有一点面子,尴尬得赶快躲开。
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近几天来,田春媛总是不断呕吐着酸水,一次次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严重时几乎要把胃吐出来似的。站在一旁的张风也感到难受,给田春媛看病吧,自己没有钱,问田春媛想吃点什么,田春媛始终不肯回答不说,家里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不说家里一撮白面没有,就是有面能打糊糊,田春媛甩着一张脸,让张风看见就生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对付田春媛,张风不知道日子该怎样过下去!
田春媛一天天不思饮食,低劣的生活质量,痛苦的精神折磨,使田春媛一天天消瘦得瘦猴一般。蜡黄的脸,皮包着骨头。田春媛想,病就病吧,反正死了比活着好,否则这个痛苦什么时候是尽头呢?张风不说看病她绝不向张风开口。张风毕竟是有过婚史的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和前妻怀小孩时一模一样,甚至反应更甚。怀上了,张风下意识感觉到了。他又不相信,也许是春媛心情不好,不好好吃饭的原因吧。他反问自己,她会怀孕吗?哪有那么巧,铁道旁一炮就命中目标?可能吗?可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不容怀疑。张风又头疼起来,万一真的怀上了,眼下一屁股烂账,哪里有钱再养一个呢?再添一个,一家四张吃闲饭的口,他哪里养活得了,把人饿不死,提前就累死了。他索性又找到兰新年。
“新年,出大事了!”
“唉!什么?”兰新年先是一愣,以为田春媛又出了什么事。
“春媛怀上了。你先给我弄一点钱吧。”张风可怜兮兮地对兰新年说。
“是真的?”兰新年皱起眉头认真问张风。这些天来学校的舆论给了兰新年多大的压力,他无奈地终于承受过来了,那种压抑使兰新年天天都躲避着别人的眼睛,好像有人总斜眼瞧着他。这么多天来,兰新年有多少惶恐,有多少难受,只有我兰新年自己知道。刚刚风平浪静,又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现在你张风竟然报喜来了,张风你还有完没有完!老子为你受的什么罪你知道吗?兰新年看见张风气就涌到心口,说不定自己又该遭人指指戳戳了,无名火就从心中升起,对着张风就发起来。
“你小子有能耐!你小子有能耐!你还看我活得自在?我为了你差一点把命搭上了,算你小子行!”兰新年没好气地冲着张风发起了无明火。张风像一条受惊的狗一样,没有丝毫的狂吠,反倒木讷在那里,一时无言以对,静静地两眼盯着兰新年,像孙子求爷一样静等着兰新年给钱呢。
沉默片刻,兰新年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发了一通火,也算释放了多日来的压抑,心里轻松了许多。他拍拍脑门,思考着田春媛真的怀孕该如何处理:田春媛不能怀孕,否则田春媛的青春不久就会消退殆尽,会变成一个没有神气的婆娘,失去往日的娇嫩,让人看不到一点甜美的滋味,那迷人姿色就算走到头了。到那时,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看头!田春媛有了小孩,不就真的成了张风的人了。有一日即便我离掉老婆,田春媛带着孩子算什么?想到这里兰新年对张风说:
“我说张风啊,什么事都找我管,我是你爸怎么着?你的老婆还是我的老婆?我管说媒,我还管你老婆生娃,管你老婆生活,谁规定你用老婆我出钱!”兰新年脸上沉沉的,训斥的张风像殃打了一様,傻傻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怀上了。我一点钱都没有,信用社我是贷不出来钱。”
“你小子真有能耐?”兰新年不悦地说。
“春媛一个多月不理我,就没有同过床。谁知铁路路基上一炮就……”
“未婚先孕,‘带花喜’!你小子得能的不行是不是?挺有本事的!”兰新年像吃了炸药一样,嗓门高高的,脸凶凶的而且由黑变黄,思量着问题解决的办法。想来想去还是一个钱的问题,这不是大姑娘胸前那两块现眼的东西,虽然隔着衣服,还不是鲜亮摆在哪里吗?张风讨钱来了。兰新年没好气地说:
“钱钱钱!你就会要钱!两个都养不过,还想再养一个是吗?”说到这里兰新年几乎像吼一样,果断地说:“有没有脑子?打掉!”
兰新年对张风发了一通无名火,也算是对这些天来心情压抑的一种释放。田春媛病了,张风两手空空,这媒是自己做的,田春媛的病不能不看。如今蚂蚱拴在鳖身上,跑不了蹦不走,只有为田春媛看病这一条道,这钱,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田春媛白不思食昼不入眠,一个多月来人消瘦得几乎失了形,出了人命我能脱离干系,还不让这没脑子的张风卖了我。事到如今,我兰新年不买单谁买单,我不蹚这浑水谁蹚这浑水,兰新年越想越窝火。
兰新年来到张风家,田春媛睡在单人床上一动不动,就像不知道兰新年进来一样。兰新年揭开被头,望着两眼紧闭的田春媛说:
“春媛,这是十五元钱,你拿着,看完病用不完自己拿着花,不要给张风,算是张风借我的。你先把身子养好,人生就是这样,女人嘛,本来更是如此,以后慢慢会习惯的。”
田春媛慢慢坐起来,用手理了理头发,谁都没有瞧一眼,无精打采地下了床。看得出脸色蜡黄,病病怏怏的样儿,站都站不稳,颠颠悠悠去了厕所。兰新年命张风找来架子车,铺上褥子,备好枕头,只等田春媛从厕所出来去医院。田春媛慢腾腾地从厕所走出来,又进了小屋的门,上床又躺下了,用被子盖着头。兰新年急忙问:
“春媛呀,怎么又睡下了!干嘛不去医院?”
“等着死”!就这三个字全概括了田春媛一个半月来的愤怒。撞得兰新年尴尬地愣在那里半晌反不上话,兰新年停了一会还是耐心地对田春媛说:
“春媛,架子车备好了,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可别闹出大毛病,快上车吧。”兰新年催促着,田春媛就是不答话,急得兰新年想发火又不敢发,耐着性子对田春媛说:“咱们先看病,是不是春媛?别的问题以后再谈,上车吧。”兰新年哀求着。田春媛没好气地说:“他拉着我算什么?我爹?太年轻!我男人?太老!我哥?长的又不像。这算怎么一回事哩?”田春媛没好气地顶撞兰新年。
兰新年想了片刻忍气吞声地说:“我说春媛呀,别闹了,先看病吧。这样吧,张风拉着你,到医院以后我陪你看病,不准张风到人面前去,这总行吧?”兰新年一边劝说田春媛,一边心里在思量。田春媛不愿意和张风一块去,不就是嫌张风人长得太寒碜。春媛这样好面子,可以理解。在我和张风之间,田春媛一定是要我陪她去看病,这样不会使她失去面子。要我去我就去吧,兰新年心里越想越有来头,这人谁不爱面子,田春媛想高攀一个经济条件好、有品位的男人,也在情理之中。张风两个娃都养活不过,他还想再要一个,穷不死他也要累死他。打掉春媛肚子里的孩子,可以保持一个较长时期的青春体态,也算对咱也有一段时间的观赏价值。就说我们家老米吧,就是自带粮票把她的人格抬高了,要说那腰像碌碡,脸上的肉都坠下来了,人高马大,松松垮垮,没有一点女人味,简直就像一头老母猪。更可恼的是那小市民习气,做事浅薄小气,说话尖酸刻薄。要是工资再高些,要她干什么?唉!想过好日子,还是要娶田春媛这样的女人,要模有模,要样有样,温柔又大方,乖巧得十里八乡都难找。有一日我兰新年有了钱,休掉她,以羊易牛,换上田春媛也许只是时间问题。田春媛现在跟着张风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在我与张风之间田春媛一定是看上我。否则,田春媛会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鸳鸯鸟,总有一天会屈死在张风家里。美人去见鬼,天都不容,何况我兰新年怎么可以割舍得了呢?对,不管是对我负责,还是对田春媛负责,这胎一定要打掉!兰新年思量来思量去,决定陪着田春媛,亲眼看着把胎打掉!
田春媛看见两个男人没有一个顺眼的。一个恶心,一个烦心。她躺在车子里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一点气都不透,她只怕别人知道张风拉的是她。到医院后张风连门诊楼都没敢进,由兰新年陪伴着走进妇科门诊。兰新年看着田春媛一走三摇的架势,眼前一亮,心头涌起一股激情,不可错过时机,给她一个暗号,梦寐以求的时刻来到了,不由自主地上前搀住田春媛的左臂,一股触电般的暖流立刻涌遍了兰新年的全身。
“干什么?不用!”田春媛柔弱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厌恶。她只把左臂一甩,兰新年的激情一下就由一百度降到冰点,脸哗地一下就从额头红到耳根,又由黄变红。
五分钟过后,田春媛进入妇科门诊室。坐诊的妇科主任看见一位摇摇晃晃的女孩子走进来,三级风准能刮倒,两眼的光线拉直凝视着田春媛。她赶忙站起把田春媛扶坐在她面前,还是老大夫有经验,翻开眼皮一看:严重贫血。一化验,三个“+”号,的的确确怀孕了。大夫叫来兰新年臭骂了一顿:
“你们这些当男人的心都让狗吃了!这么个小媳妇还不心痛,病成这样你才送来看病,早干什么去了?你说,要钱还是要人,要钱就把人拉回去,要人,就出钱住院!”
刚才兰新年还有一种绝美的联想,看见田春媛病病怏怏的样子,倒有“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美感。虽然可怜兮兮的,不失柔雅之美;娇弱的身躯飘乎乎,显出一种林黛玉式的病态美,看得他两眼直发酸。田春媛一进诊断室,兰新年就闭上眼睛,头靠在墙上,脑海里翻卷着田春媛历史的动作画卷,脸上的皮肤轻轻一动一动不时泛起几丝波澜。一说住院兰新年傻了眼,张风根本就没有一分钱!张风对于信用社,是只贷不还的痞子户,没把信用社主任气倒了。打十分申请未必能贷出一分钱的款来。田春媛躺在病检床上,一言不发。兰新年即刻头就大了,他找到张风,张风苦苦哀求着说:
“我现在一点钱都没有,有饭她不吃,病的再厉害我有逑办法哩!说不定我会人财两空!”张风烦躁不安地说。
说实在的,一个半月来张风看到的只是田春媛愁苦的脸、仇视的目光、无语的愤怒,至今也没有看到这个女人一点好脸色,折腾得张风疲惫不堪快要发疯了。对这桩婚姻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何况他现在真的两手空空。
“那住院的钱到底怎么办?”兰新年问。
“我实在拿不出来。你先借给我吧。要不,她愿回娘家就回,要离婚就离,我没有钱!”张风说。
“张风,我有多少钱贴给你,又不是我的老婆,你老粘着我怎么办?”兰新年生气的质问张风。
“我不跟你借我跟谁借?谁让你为我找了这么个破玩意,把我快要烦死了!一点忙帮不上,至今连个好脸都没有,搞得我乱上加乱,一个半月来没把我累死,我要她有逑用哩!”张风不但不领情反而怨起兰新年来了,猪八戒上城墙竟然倒打一耙,兰新年心里不是滋味,这不是管闲事生闲气吗!对着张风又骂起来:
“张风,不怪别人说你是个二逑,你还真的是一个二百五。这住院费我出了,好吧!春媛你还要不要?不要我要了!要不白天给你干活,晚上陪我睡觉,咱两合着用,就这样定了。”兰新年脸气得黄黄的,盯着张风不放,变脸失色地骂道:“你小子昧良心的话也能说出口!我为你受到多大的精神压力,我为你贴进去多少钱,你也把手搭在心口想一想!?不是我兰新年你做梦也做不出一个媳妇来,你小子也算是个人物?猪都不吃昧心食,你张风今天也能把话说出口,有脸怨起我来了!”兰新年气不打一处来,一顿臭骂,张风一个字没敢吭。
王八有钱也高三辈,何况是财大气粗的兰新年,再说张风现时手无分文,活活一个瘪三,哪能不看兰新年的脸子。不管兰新年怎么骂,张风就是不吱声,反正我没有钱。兰新年只要今天出钱,怎么骂都行,吐到脸上也认了。只求春媛病好了,能好好过日子,就算是一场大难过去了,这么俊的媳妇谁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