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兰新年也算是田春媛的恩师。那时候,兰新年主管共青团、红卫兵、红小兵的工作,什么学生官都离不了田春媛,什么样的大会发言,兰新年总找田春媛登台。因此,田春媛的批判发言稿,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讲用稿,都是兰新年来润色。全校讲用,年级讲用,讲得全校没有人不认识田春媛。那时兰新年刚大学毕业,朝气蓬勃,还带着一半的学生气,与高中部学生相处很融洽,特别与学生干部接触较多。他吹拉弹唱样样俱能,还能唱几句京剧《沙家浜》。同学们非常高看他,田春媛更是特别崇拜兰老师。十年级的田春媛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粉面桃色,正是女孩子美艳绝伦的年龄,博得大学刚毕业、二十六岁的兰新年特别好感。一次,田春媛去找兰新年请示工作,一声“报告”过后,一张美丽的笑脸从渐渐推开的门缝里慢慢地露出来,顿时几乎惊动了兰新年全身的神经,人几乎凝固了一样,只觉田春媛今天特别的优雅迷人,竟令他忘乎所以不知所措。他一边与田春媛谈工作,眼睛却盯着田春媛不肯斜视,一边说起话来心口不一,几乎语无伦次,连他自己对田春媛交代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有田春媛的形象复制在自己的脑海里令他深感欣慰,一时灵感闪现,词性大发。田春媛一走,兰新年欣然命笔,赋词一首。
忆江南
望春媛
柴扉启,
佳丽玉桃颜。
朝思暮想愕影现,
魂牵梦绕静人间。
春风初扑面。
兰新年把这首词看了又看,欣赏了又欣赏,朗诵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深藏在自己的保密本里。几年来不停地拿出来偷看,不断地欣赏,不断地品出新味。日月轮回,年复一年,兰新年从没有忘记过田春媛。近半年来,田春媛补习文化课找方德仁和习芳,倒也经常碰上,总觉得田春媛没有在学校时对他那样热情。他多次请田春媛到自己家里看看,田春媛一次也没有踏过自己的家门,这让他心里多有不快。可巧的是田春媛费了不少精力,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上大学梦算是帕斯了。上不了大学,这能怨了谁?兰新年像是抓住什么机会一样,心里倒觉得庆幸舒坦。他开始为田春媛谋划着未来:还不如嫁到近郊来,基本无地可种,不愁找不上一份工作,也算脱了半张农民皮,不失为一种安排未来、求得最佳生计的优选,对于田春媛来说也是苦闷心灵的一种解脱。
兰新年思来想去,突然想到自己的同学张风来了。张风住在自己家的对面,年初死了老婆,狼狈的顾头顾不了尾,把田春媛介绍给张风,既解决了张风的家庭困难,成全了一个家,又把个美人放在自己的家门口,恰巧能聊补个人的心灵空虚,岂不一举两得?就张风那德行,他能收暖住田春媛?如果再能有一个深层次的发展,那田春媛还不是咱的人,不就一举三得了,终生都是一件沁人心肺令人愉悦的事情。
兰新年坚定了信心,决心为张风也为自己办成这件事。第二天黄昏,兰新年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来到田春媛家巷口。8点半还不见田春媛的人影,他斗胆走进田春媛的家,不探个究竟就这样空手回去,不枉费了一片心机?
“田春媛——田春媛——”。兰新年在院子里喊起来。
田春媛听到有脚步声走进院子,原来是兰新年的声音,心情一下就紧张起来,躲在屋子里下意识地没有吱声。
“媛呀——媛——,有人找哩。”这是妈的声音。田春媛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兰老师,您来了。今晚我不能去,有事呢。”田春媛说。
春媛妈一听是老师找,一定是为春媛上学的事。
“媛呀,老师找你,你就去吧,手里活我来干。”春媛妈劝田春媛快点去,这样一来田春媛无言以对,碍于面子,不想去也得应付一下,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还得给老师一点面子。在母亲的催促下,只好跟着兰新年走出家门。
兰新年把田春媛带到皇坡大队自己家里。
田春媛进门后,兰新年趁着朦胧的月色,指着院子介绍说:“我们兰家是一个大户家族,在我太爷手里就很殷实。军阀混战,家道中落。我爷爷手里又中兴起来。你看我们家前厅房、后楼房,倒座厦子四合院在我们村子里也算是上等盖造,雕梁画栋虽已斑驳不清,失去往日的雍容华贵,但是露出的木质原色和点点滴滴的颜色痕迹,足以印证出老辈子人的功绩。幸喜鸦片烟使这个家庭二次衰落,真要谢天谢地没有当上地主,其实银号里有的是钱,至今兰家还是大门大户。”田春媛望着这个家族远去的身影,心里也为兰新年感到荣耀。
兰新年把田春媛引进一间小屋,那是三年前兰新年结婚时的新房,一直空着。八仙桌面上摆放着苹果、香蕉、江米条、点心之类。从院子和小屋的外表看,在农村算是像模像样的家庭。
“你好!田春媛同志。”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炕沿上。小小的个头,前额略秃,衣服虽旧,还算干净。一看田春媛进门,急忙从炕沿上跳下来,热情地向田春媛打招呼,一边伸出右臂要和田春媛握手。田春媛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男人握过手,也没有这种习惯,她迅速把自己的手缩回去,心里有了几分感觉:这就是兰老师为我介绍的男人!第一感觉就令人讨厌。在兰新年的安排下,田春媛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两个男人倒水、削果皮、递点心,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张风。”兰新年对田春媛介绍说:“人挺好的,就是眼前有点困难,困难嘛,谁都会有,几年很快就过去了。想嫁到我们近郊的人太多了,现在基本上不靠土地吃饭,和城里人差不到哪里去,往后的日子甜着哩。你们谈一谈吧。”兰新年说着揭起帘子就要向外走。
“兰老师,我不谈,谈什么?我还没有对家里人说,你别走,我要回去。”
“不想谈不要紧,互相认识一下也不碍大事吧。”兰新年一幅长者摸样,讨好的笑浮在脸上,揭起帘子就坐在院子里。田春媛无可奈何,只得坐在那里,浑身像虱子在身上乱跑一样,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场面令她无法待下去,要是有一个老鼠洞,她一定想钻进去,躲开这个令人烦心的环境。张风根据兰新年事先安排和语言组织顺序大讲了一阵子,还亮出自己的《先进证书》。从部队说到学校,又从学校说到水泥制品厂,大讲他当年的三纲五常、追狮子打狼、水泥钢筋造梁,总之全是些出五关斩六将之类,东拉西扯了好一阵子。田春媛并没有听懂他都说些什么,这一讲就到了鸡叫时分。
田春媛没有丝毫考虑张风的意思,只是想着自己该要回家了,不耐烦地走出屋子。兰新年坐在院子里,什么都听见了,田春媛一言不发使兰新年感到了不祥的预兆。张风一看田春媛要走,把早已准备好的糕点送给田春媛,田春媛不耐烦地把糕点一推,这一下又冷了场。兰新年把张风叫到一边低声说些什么,田春媛没有听到内容,兰新年对张风寒暄完以后,回头把田春媛送到大门口说:
“我回学校改作业,明天有课,今晚不早了,就让张风送你吧。”田春媛心里不高兴,又说不出口,好在有人送也好。
渭河平原的十月,夜已带着几分寒意。一出门田春媛打了一个寒颤,周身一抖,下意识觉得心头一阵悲凉在冷却着她的心,连我的老师也认为我该嫁人了!我的前途在哪里?是不是我已经没有人生前进的希望了,难道一辈子只有扛着锄头,围着锅台转这两件事了?她低着头在前面走着,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一股悲哀击打得她四肢乏力。她使出平生的力气快步向前走着,张风提着糕点在后面追。
夜静静的,静得有点怕人。上弦月不知早已西沉到哪里休息去了,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星星遮挡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星光,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张风提出走小路,可是小路的影子模糊不清。田春媛心想,有人送不能太苛求,走小路会快一些。当他们翻越铁路路基时,张风伸手要扶着田春媛上路基,刚一触及到田春媛的左臂,使她感到十分反感和恐惧,使劲甩了甩胳膊,甩掉了张风掺扶的手。要下路基时,张风说:“小田,咱们休息一会。”
“不行,我妈操心哩!黑灯瞎火的休息什么!”
“咱们坐下来谈一谈。”张风说。一股疑虑和不祥之兆笼罩在田春媛的心头。田春媛想,这人怎么没有一点悟性,想在这里谈情说爱,真也不长一点脑子,还不死了这份心!她心头一颤,想跑步回家,想躲开这个令人烦心的男人。这时,张风放下糕点,不等田春媛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把田春媛死死地抱起来,嘴巴伸在田春媛的脸上,田春媛想挣扎又动弹不得。张风又把嘴移动到田春媛的嘴上,用尽平生的力气把舌头鼓得硬硬地使劲向田春媛嘴里伸去。隐密处的膨胀部分顶在田春媛的小腹处。田春媛紧紧闭着嘴唇,无法呼喊。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就是一个大流氓。一种恐惧袭来,周身的神经全紧张起来。张风声色颤颤地说:“哥哥太太爱你了!”话音未落,张风只一使劲,就把田春媛死死地压在路基斜坡上,顿时田春媛慌了手脚,无比愤怒,大声斥责:“你想干什么!流氓!王八蛋!”这时张风还不松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旧口罩,猛地使劲塞进田春媛的口里,田春媛被憋得透不过气来,口罩的异味熏得她直想作呕。张风使尽全身的力气,撕坏田春媛的裤扣,恶狼扑食般两眼喷着欲火。田春媛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快,全身在情绪的支配下打颤发抖,像一头将要被宰杀的羔羊走向刑场一样四肢发软,没有反抗之力。张风扯掉田春媛的裤头,死死地把田春媛压在身下……
“啊—啊—”田春媛微微的呻吟声从口罩的缝隙里传出来。她玩命似的用两手推着张风的肩头,可是怎么也推不开。
张风完成泄欲,爬起来,一边扣裤扣一边还要说些什么。田春媛发疯似的提起裤子,追到铁轨旁,拿起卵石砸向张风。张风还要解释,又是一颗卵石砸过去,张风翻过铁路跑得无影无踪了。
田春媛满脸泪痕欲哭无声,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神情难以控制,脑袋几乎要爆炸了,似疯似傻,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家,什么也没有对妈说,就在自己的床上蒙头躺下了。她躺在那里,一切愤怒全涌向头顶,整整一宿没有合眼,头疼得难以忍受。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个遇鬼的夜晚。想到未来,心就紧紧地抽搐在一起,不敢想下去。她恨,她咬起牙齿在恨,泪水湿透半个枕巾。打开灯,看见裤头和大腿上的血迹,心越发在颤抖。
天还没亮,整个村子还死沉沉地憨睡在梦乡之中,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影走动。田春媛急急忙忙走出村子,黎明前的原野静得阴森,秋风把望不到头的玉米叶吹得飒飒作响,像是哭号着一首吃人的鬼歌。她披头散发来到兰新年家门口,拍打着兰家的门环。兰新年打开门一看,眼前的田春媛活像一个从深山老林逃出来的“白毛女”,令人望而生畏。兰新年满脸惊愕,神情显得十分慌张,像一个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老演员一样那么逼真形象。他把田春媛安排在昨晚的房子里,舀来洗脸水,取来梳子和镜子。田春媛满脸愤怒,泪水不断涌出眼眶,难以启齿又不能不哭诉出来。委屈的泪水像串珠一样一滴连着一滴地掉下来,打湿了她的前襟。
“出什么事了?”兰新年问。
“张风是一个什么人你了解吗?”
“老实呀。”
“鬼话!你还是老师呢,你毁掉了我一生!”田春媛几乎咆哮起来。
“别哭,有话好好说。”
“昨晚张风在铁路路基旁把我糟蹋了。我怎么见人?!我怎么活下去?!”兰新年顿时瞪圆愤怒的双眼,有点怕人,立即要喊人揍张风。他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想逃出这要命的热烤一样,不知如何逃出,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一会他似乎又冷静下来说:“春媛,老师真的对不起你,我瞎了眼,不知道这个畜生!”兰新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思忖半天说:“张风是真的看上你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这样动情呢?一定是爱你心切,事情做过头了,你的心情先平静下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我不管他怎么想,事情已经到这一步,我问你,我今后怎么活下去?我怎么向家人交代!”田春媛抬高嗓门两个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捶打着自己的前胸,嘴唇紧闭,上下牙紧紧地咬在一起,两行泪挂在脸上不停地掉在上衣上,全身都在抽搐。
“春媛!”兰新年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唉!春媛呀,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是遇到难处时能随遇而安,顺水推舟,一切矛盾不就都解决了吗。”
田春媛瞪着泪眼、沉着脸,不解地看着兰新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19岁的人了,女大当嫁,总不能永远呆在娘家不出嫁吧?再说我们郊区有这么多的工厂,国家征走社员大部分土地,总得安排工作吧?我们上大学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求得一份工作吗。你嫁给张风,说不定会进国营大厂哩!至差可以到社办厂、队办厂上班。我们这里离城又近,嫁给张风,没有公婆,减少多少家庭矛盾。家庭经济你说了算,何乐而不为呢?万一真的这次怀了小孩,你怎么向父母交代,你父母怎么向全大队的人交代?!三村五舍传来传去,说不定会惊动半个公社。又如何向亲戚朋友交代呢?!张风的确有困难,扶别人一把,也是一个革命青年的觉悟啊!如今既然木已成舟,就让它渠成水流,成全这桩婚姻吧。”
兰新年讲完话,不等田春媛说话,托人叫来张风。张风刚一揭开门帘子,兰新年“咣咣”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张风被打得头晕眼花,东西南北都辨不清,像木偶一样傻在那里。
“畜生!真真的畜生!羞你的先人哩!你先人吃了屎了!”兰新年狂吼起来。一不小心,巴掌打在张风的左耳上,张风的脑袋立刻轰鸣起来,左手摁住左耳,蹲在地上抱着头半天起不来。
“跪下!不要脸的东西!”张风真的跪在田春媛的面前,田春媛怒不可遏,一脚蹬在张风的前胸,把张风蹬了个仰面朝天。
“跪下!继续跪下!”兰新年还在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