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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胸中有墨水

你可能发现了,我比较爱用成语。很惭愧,这其实都是我妈妈的功劳。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给我讲成语故事,教我用成语,还常常组织我们全家三口,进行“成语接龙”。等我上了小学,成了妈妈的学生,她又把这项活动转移到班里,让全班同学都轰轰烈烈地学成语、用成语、参加“成语接龙”。妈妈说:“我要让你们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绝对不能让你们胸无点墨!”

什么是胸无点墨?妈妈没给我们解释。妈妈很少给我们解释成语,她说不用解释,有些成语要靠我们自己去慢慢领会。

“成语接龙”刚在班里搞的时候,我的积极性最高,因为我能一口气接上好多成语。我就不断地举手、不断地举手,可我们的李老师——我的亲妈妈,好像总看不见我高高举起的手,目光越过我的手盯着其他同学,刚有某个同学蠢蠢欲动,那手还没等举起,她就把人家叫了起来。我的手一次次地无功而返,我就干脆不举手了。可我不举手,妈妈却要叫我起来。那是因为全班出现了“卡壳”,实在接龙不下去了。我站起来,如果幸运地接上了,给全班解了围,妈妈会冲我点一下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说:“坐下吧。不要骄傲,骄兵必败。”如果我站起来,也很不幸地“卡壳”,妈妈会用鼻子哼一声,脸上仍没什么表情,说:“坐下吧。虚心学习,学无止境。”

后来,我就对这种接龙活动提不起兴趣了。除非可以抢答的时候,我才能振奋精神,一显身手。尤其接到尾字是“大”的成语,我就会精神焕发、当仁不让——你可能猜到了,“大”字尾的成语可以接“大名鼎鼎”——对,我要接的就是“大名鼎鼎”!比如:因小失大——大名鼎鼎……然后,“鼎”字开头的又不太好接,我就接着来个“鼎鼎大名”,“名”字开头的比较好接,我就坐下去,懒得再去管了。呵呵,真是奇怪,我对这个“大名鼎鼎”就是情有独钟啊!

我们开始用钢笔的时候,我却怎么也用不好墨水。钢笔和墨水这两样东西在我们家里,很早以前就是必备品。可妈妈一直不让我动。有一次我偷偷动了,结果弄得手上、脸上,还有桌子上,到处都是墨水,多处暴露了目标,想隐藏都隐藏不了。所以我开始用钢笔的时候,非常兴奋,因为我们每个同学都备了一瓶墨水,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用钢笔和墨水了!

同桌郭小小的钢笔用得好,墨水也保管得好。她的脸上、手上,还有课桌上——我指的是她的那一半课桌,总是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出来是用了钢笔和墨水的人。

我们的李老师——当然还是我的妈妈,就经常用沾着粉笔灰的手,捏捏我的脸蛋,又敲敲我这一半课桌:“看看,看看你自己……怎么就不学学人家郭小小?”

我本不想去学郭小小,但我还是禁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课桌:满是墨水,像是精心画成的地图。

妈妈说:“不要只看你自己的课桌,看看人家郭小小的!”

我就抬眼去看郭小小的课桌。

郭小小把她干净的脸蛋仰起来,又把她白净净的双手放到干干净净的课桌上,让我看。她的小嘴紧紧地抿着,细净的脖子扭了几下,又扭了几下,无比地骄傲。

我心里无比地来气。当然不是对郭小小来气,而是对我的妈妈来气:要是她在家里,早就放开手让我接触钢笔和墨水,她的女儿还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狼狈不堪?

后来一想,如果早就放开手让我接触钢笔和墨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你看人家郭小小,不一定比我早接触了钢笔和墨水呀……这样一想,我就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了。可是,问题为什么总出现在我的身上呢?我就对自己有些生气了,对我的同桌郭小小,突然生出了几分羡慕。

下课的时候,我就主动地问了郭小小两个字。其实也不是两个多么难的字,就是“辣椒”两个字里,我总弄不清哪个是“辣”、哪个是“椒”。嘿嘿,我就是常犯这种低级错误。当然,我当时可以查一下字典,也可以去问一下别的同学,但我就是想和郭小小拉一下近乎,我对人家郭小小有几分羡慕了嘛。

可是没想到,郭小小听了我的问题,捂着嘴笑起来,又叫嚷着:“哇!周一兔,你连‘辣’和‘椒’都分不清呀?你可真像咱们老师说的啦——胸无点墨,哈哈哈……”

我盯着郭小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突然不认识她了。

周围聚来了一些同学,大家总是喜欢看热闹。

郭小小更来劲儿了,好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可笑:“大家看看,周一兔连‘辣椒’都不认识……”她就像叫卖辣椒似的叫嚷起来,一边叫嚷还一边笑得弯下了腰。那一刻,我都怀疑郭小小是不是在笑我了。我真有那么可笑吗?

可是,我的周围已是一片笑声。那些同学也一边笑,一边说:“哈哈哈……周一兔连‘辣椒’都不认识……哈哈哈……真是胸无点墨!”

“住口!”我的牙齿咬在了一起,我盯着郭小小说:“什么是胸无点墨?你个小兔……”我心里说,可不能骂人!于是,我就停了下来。但我心里的气憋在肚子里像着了火一样,烧得我难受。我一下看到了课桌上的墨水瓶,一伸手把它拿到手里。郭小小和周围的同学都吓得往后躲,他们一定以为我要用墨水瓶子砸人。我笑了,慢慢地把瓶盖拧开,然后说:“你们凭什么说我胸无点墨,啊?我要让你们看看……”说着,我就把那瓶墨水举起来,“咕咚咕咚”倒进了我的嘴里。

我的周围一片惊叫。

我抻抻脖子,然后把嘴巴张开,给周围的同学看,尤其是给郭小小看,我说:“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是胸无点墨吗?”

我的蓝嘴、蓝牙、蓝舌头,把郭小小吓着了,她钻到了课桌底下。

我想拉她出来,让她再看看我。我还要把她的那瓶墨水,也喝下去,我还想当着她的面喝更多瓶墨水……可是,郭小小再也不肯从课桌下出来了。

正在僵持,我的妈妈来了。早有同学去通报了她老人家。

妈妈惊讶地拉住我,命令到:“吐!吐!吐……快吐出来!”

我以为她在说:“兔!兔!兔……”听起来好像也要骂我小兔崽子呢,我就咧着嘴看着她笑。但当我弄清她是让我“吐”出来的时候,我就咕噜咕噜咽两口唾沫——我才舍不得吐出来,那可是“墨”啊,好不容易才喝下去的呢!

妈妈拉起我,疯狂地往学校医务室里跑。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可她这么拉着我一跑,全校的同学都看到了,他们都围过来看我。我是一个有礼貌的人,我就不住地看着他们笑。我的蓝嘴让他们非常好奇,我的大名“周一兔”,以比兔子还快的速度,迅速在全校传播开了。

就这么简单,我根本没费什么劲儿,就从一个班级名人,发展为校级名人。从这一点儿说,我好像应该感谢郭小小。可是就从那以后,我对郭小小就再也没有那种羡慕呀、亲近呀之类的感觉了。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说来也怪,郭小小倒好像突然对我有了感觉。那件事后,她很认真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周一兔,我特佩服你的勇敢!”

我以为她是说喝墨水的事,我说:“喝一瓶墨水算什么,还不是你们逼出来的吗?”

郭小小的脸红了,她说:“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呀?”我吓一跳,不知道她又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儿。

“我是说你的名字……”郭小小说,“你一直敢用‘周一兔’的名字,我就觉得了不起!”

我觉得郭小小有点儿大惊小怪了,就笑了笑,说:“没什么的,你也可以叫郭一兔啊!”

“那我可不敢!”郭小小连连摇头,“我真的不敢……所以特佩服你……”

我盯着郭小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她说得很真诚。可是,我还是有点儿和她亲近不起来,因为她此刻对我说很佩服,说不准过一会儿,就会莫名其妙地对我耍起小脾气。我虽然有时很勇敢,但遇到郭小小这样的人,我还是有点儿为难……

所以,我平时最喜欢和男生玩。跑跑跳跳啊、打篮球啊、掰腕子啊……我通通不服他们,呵呵,他们也喜欢叫我一起玩。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无拘无束,自由快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谁也不耍小脾气,谁也不去我们老师——我的妈妈那里打小报告。

我的妈妈后来不给我梳羊角辫了,可能是看不惯我骄傲的样子。呵呵,我也早就不想让她梳头了。我留了一头短发,每天早晨自己用手拢几下就好,在操场上疯玩起来也方便,如果脏了,用水随便洗两把就行。

上课的时候,我规规矩矩的,在“李老师”的眼皮底下,尽力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下课的时候,我当然也是好学生,但我可以自己说了算——呵呵,我不犯什么错误,就是跑出去尽情地疯玩。“李老师”虽然看不惯我这样,但也没什么办法,只是瞪着我说:“周一兔啊周一兔,你怎么一离开我的视线,就变成脱缰的野马了!”

她的语气里有着无奈,我知道她心里不喜欢我这样。但我不这样就难受啊,她难道希望她的女儿难受吗?更何况,嘿嘿,每一年的全校运动会,我都是班里最积极的参与者。嘻嘻,就凭这一点儿,她老人家想说点儿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第一次参加运动会的时候,还是出了洋相。虽然我也上了场,但发令枪一响,我吓了一跳,还在那里傻站着,等别人跑出去好久,我才想起来跑……尽管这样,我居然还是第一个跑到了终点。从场上回来,妈妈和同学们都冲我鼓掌,我感到了无上的光荣。然后我就和同学们乐呵呵地坐在观众席上,别人喊,我也喊,别人举鲜花,我也举鲜花,和别的同学一样,喝点儿饮料、买点儿好吃的,还没弄明白究竟谁输谁赢呢,运动会就结束了。

我第二次参加运动会,就不那么傻了。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我的妈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看我,说:“你连比赛规则都不懂呢……”我往手心吐点儿唾沫,说:“那是去年。今年我要参加所有的项目!”妈妈对我往手心吐唾沫的行为,非常厌恶,她皱了一下鼻子说:“周一勉,你要注意卫生!不是多次和你说过吗?不能像那些乡下野孩子似的!”然后“李老师”告诉我:“参加运动会每人只能报三个项目,我已经给你报完了——二百米赛跑,还有跳高和铅球。”

报什么项目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嘿嘿,但你说结果怎么样,我报的三个项目,我都拿了冠军!其实我当初最想报八百米赛跑,妈妈不让,她让我报跳高、铅球和二百米赛跑,因为班里那时没人报这三项,才硬把我报上了。

在跑二百米的时候,我用的力气最大,周围有那么多的人为我欢呼,我太兴奋了,结果超过第二名好大一截。下场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围过来,争着把他们手里的鲜花和饮料递给我。郭小小说:“哇,周一兔,你真棒——不过,你再慢点儿跑也能得第一的!”我摇摇湿漉漉的短发,说:“那怎么能行!”然后脸蛋红扑扑的,一边喝饮料,一边往别处看。我那一天的感觉,真是美极了,走在哪里都觉得有羡慕的眼光跟着我。后来还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过来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好样的,跑得真快!”我仰起脸,对他们说:“看清楚了,我是女生!”他们的脸一下就红了。嘿嘿,后来我和这些男生都成了很好的朋友。

从五年级开始,呵呵,我的知名度已经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我在运动场上更加自信、更加从容不迫。我与别的运动员已经有了更多的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是:别人出场只有本班同学为他鼓掌和呐喊,而我一出场,那是全校同学为我加油和鼓劲啊!呵呵,谁让我的“铁哥们儿”那么多了呢?郭小小这时已经越来越嫉妒我,她的小脸紧紧地绷着,连我下场回来,也不和我说话了。我的妈妈可能受了全场气氛的感染,过来迎接我,还像对待我们班每位选手那样,迎过来拥抱我一下,那一刻,我幸福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唉,可惜的是,运动会每年只能举行一次,要是天天都有运动会该多好哇!——当然,要是天天都有运动会,我一定会幸福死,呵呵,不知学校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儿,才安排一年一次的——那就这样吧,我是个容易知足的人,我已经有着一颗知足而常乐的心了!

运动会的奖品并不多,都是些日记本、笔、尺子、墨水之类。我得到的奖品,都好长时间舍不得用,把它们放在书包里背着,放在我的课桌上摆着。郭小小常常用眼睛斜一下我的这些奖品,然后说:“你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得到这么点儿奖品,哼,真是不值呢!”我说:“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不值?”然后我又解释了一下我说的话,“第一,我是没觉得费劲儿,多轻松啊,就像玩儿似的!第二,看到这些奖品,我就会想到全校师生为我鼓掌加油的情景,多么值得啊!”

郭小小的脸涨得通红,用鼻子连哼了两声,不再理我。可我正在兴头上,我说:“你知道这些奖品中,我最喜欢什么吗?”郭小小看看我,很勉强地摇一下头,她是不想再和我说下去了。我笑了,说:“哎呀,你这么聪明的人,咋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最喜欢墨水呀!”

郭小小愣了一下,脸突然红得更厉害了。

呵呵,我其实也没有捉弄郭小小的意思,只是想和她开个玩笑,可没想到郭小小太不懂幽默了,突然就趴在书桌上哭了起来。唉,这太没有意思了!

我也不去哄她,索性拿出“胸无点墨”的模样,跑到教室外面去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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