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坐在写字桌前,听着纳福呈祥的爆竹声,望着依然漆黑一片的混沌世界。眼里有泪,却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我终于回到自己的老宅,老娘的怀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
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就是没有熬过漫天飞舞的那场大雪,在腊月二十六的早晨倒在万众喜庆我独悲的迎春路上,让春节成为二十年来我永远翻不过去的崇山峻岭。母亲只是一位纯粹的农村妇女,纯粹到记忆中你不管何时睁眼,都能看到她不倦的身影;母亲只是一位老土的小脚老太太,老土到你何时回家都能在村口的小庙旁看见她,她却一脸无意撞见的喜悦;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佛教徒,普通到我从未见过她吃过一次肉;母亲只是一位寻常不过的老娘,寻常到从未见过她大声说过一句话;母亲只是一位简单的母亲,简单到你何时回家都会给你端来一杯白开水……
二十年来,总是逃不出老娘的那抹微笑,是老娘的微笑让我明白,人生不会只有一条路,叫走投无路,是老娘让我明白,人生还有许多选择,即使暂时没有出现你想要的,也别轻易放弃。因为娘在家在,你总有着使不完的劲,辜负不起的深情,所有的那些艰难,你总能想方设法一跃而过;因为娘在家在,你的心里总有种汩汩暖流,让你豪情满怀地奔跑着,也许你不用回望都能感受到她的嘱托;因为娘在家在,你总比别人多了份安详、多了些温暖、多了些牵挂,更多了些包容……
二十年来,总是走不出老娘的视线。一直认为自己很强大,强大到可以走遍中国、云游世界,可每当夜深人静、酒酣耳热时,总能听见母亲那静静的声息、默默的呼唤,总能让我这颗流浪无羁的心找到回家的路。一直以为自己很自我,自我到多少年来总爱行走在自己的狭小世界而不愿探出头来,可每当意气风发、高谈阔论时,总能感觉到母亲那只瘦骨嶙峋的双手在拽着自己的衣襟。纷繁世界,千面人生,还好没有坠入那真正落寞的世界里。一直以为自己很成熟,成熟到能驾驭自我无须自省,可每当骄而不泰、无矢放矢时,总能看到母亲伫立在村口的单薄身影。生命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随波逐流,还好停下了那鲁莽的脚步。
然而母亲毕竟走了二十年了,这是即使乾坤倒转也难以改变的铁的事实。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哪怕是你至亲至爱一万个不舍的亲人也不可能自始至终陪你走完。当陪你的亲人要下车时,你万般不舍也得心存感激,挥手道别,让万千挚爱埋在心里,而不是让你的生命列车在哪个不堪之站停顿下来。老娘的房子依然是二十年前的模样,几无变化,只是岁月让它显得有些苍老和零乱,但仍不失它往日的温馨和甜蜜。终于下定决心把老娘的遗物清理一番,包括我那守孝多年已难分颜色的白孝衫。过年了老娘在看着自己,不能老是活在二十年前的那段时光中,自己忧郁娘也未必欢喜。若为不恭,只是祈愿老娘还能够用二十年前的那抹微笑待我。
那天晚上喝了许多酒,还是和那帮四十年如一日的发小们。娘在时,大年三十,我们总会来一场叫家家母亲操心我们却还是一醉方休的聚会。娘不在后,便改至每年的初三晚上,依然是那八兄弟,依然是那老面孔,不知不觉一回头竟然聚了三十年,一年未差。臊子面很香,兄弟们一如既往的热血,只是个个酒量骤减,半大老汉难扛酒。但那分明就是家的气息,娘的味道,春节的使命。母亲坟头的石碑依然很雄壮,只是岁月斑驳后,尽显疲惫,就随口一句话,想把父母坟头的石碑一并换掉,给不知世事的儿子留下个醒目的念想。
父亲坟头的碑子三十年来这是第三次换了,前两次都是这些兄弟们和朋友们手把手抬到坡度足有六十度,平板车都难以前行的书房沟山畔上的,只是岁月无情,物质易朽。第一块墓碑是兄弟们自己用水泥和沙子浇制的,日晒雨淋五年光景便已面目全非。第二块墓碑还是所谓的彬县青石,也是熬不住日月的摧残,二十多年的坚持后也已老态龙钟。也知道这是自己为父母那抔黄土所能做的最后努力了,书房沟在日渐湮没,老宅也已迎来它无可奈何必须面对的二次生命,除了做些现时所能做的能力之事,还能有什么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