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传风从叶家回来之后,就直奔陆丙琛的书房。
陆丙琛此时正在潜心练字,他的字颇似王羲之之行书,行云流水,遒劲自然。又有一种笔走龙蛇的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字如其人,沉稳低调却又暗藏心思,行事洒脱却不失步步为营。
忽听得敲门声,陆丙琛抬头看见陆传风走进来。
“爹,我回来了。”陆传风作了一个揖。
“情况怎么样?”
“叶伯伯跟您的想法一样,都是担心这位郑督军心怀不轨。叶伯伯又说,请闫督军出面不成问题,就怕他要的会更多。”路丙琛略皱眉头,手上缓缓运字,一个“稳”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
“军阀混战,导致民不聊生。军阀之间互相割据牵制,冲突不断,苦的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尤其是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从商之人,无不受到军阀的骚扰控制。我们既然请闫督军出手,他势必会从我们这索取好处。好处我们可以给,但也要对他有所牵制。他有他的要求,我们也有我们的底线,见机行事吧。”
“爹,我担心的是,如果这位也是一个毫无底线的,那我们岂不是入了更大的虎狼之口?”
“怕什么!我们求人办事,退一步是必然。他若行小人之事,那我们也可用卑下之法。”
“爹您的意思是?”
路丙琛放下笔,踱步到门口,眼神凝聚,看着屋外飘落的香樟叶,说道:“军阀势力占据一方,明面上是正规统治和区域管辖,暗地里各种勾当污秽不堪。他们免不了要贪污受贿,敲诈勒索,压榨人民。大开妓院、赌场,甚至走私贩卖鸦片,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像闫督军这种,隔三差五就要让报纸宣扬其行善之心,做公益之事,将自己塑造成宅心仁厚的军阀形象。但其实,他私下收受的赃款以及敲诈富商贵胄所得无数。听说他有一家地下鸦片基地,专门走私贩卖鸦片。我们只需掌握此证据,如果他要求过激,我们就可以此牵制。”
陆传风听着,表情染上一层忧虑,转身对着门口的陆丙琛说:“相信他也会忌惮媒体曝光,毁掉他长久以来经营的形象。但就怕会以此激怒他,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难缠的对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还希望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平和,就不会撕破脸皮。至于其他,我们则见招拆招吧。”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对了爹,叶伯伯说下午会差人来送信,告知约定闫督军的情况。”
“知道了,你去忙吧。”
“那我下去了。”陆传风再次作揖,转身离开。
陆传景此刻正在去老夫人处的路上,碰见从前厅中走来的陆传风,看他一脸凝重,脚步飞快,陆传景上前叫到:“哥,慢点。”
“二弟,你这是去哪?”
“阿婆早上叫我过去呢,正好,我们一起去请安吧。”
“好。”陆传景看了一眼陆传风,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看你一脸愁容,是不是比较棘手?”
“此次,恐怕会是一次转折点,处理好了则罢,处理不好,会有更大的麻烦。”
“如此严重?”
“一切,都得等到跟闫督军见面那天再定夺。这之前,什么可能都会发生。”
“哥,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一定跟我说。”陆传风拍了拍陆传景的肩膀,露出一个无奈又欣慰的笑容。
老夫人所住院落,古朴典雅,简约又不失精致。一条平砖铺就的小路,蜿蜒通到一处回廊,回廊尽头是老夫人的暖香阁,然后是堂屋和卧室。院中一座玲珑假山石上,各种异草如紫藤、白芷、泽兰等或穿石而过,或自然垂落,牵藤引蔓如翠带飘摇,未开一朵鲜花,却异香阵阵,远非花香可比。假山石下一泓细细的清泉水盘旋流过,石上一眼泉水不疾不徐流出泉水,与石下清泉形成循环之势。院中右边,是开满桂花的金桂,树下石桌石凳,一副棋盘,好似神仙居所。
老夫人已过花甲之年,满头的青丝中夹杂着缕缕白发,但精神矍铄,眼神有光,说话铿锵有力。
老夫人从不礼佛抄经,但每日却必要读书、对弈,闲时赏花弄草,逗逗鸟儿。兴起时就会到街上逛逛,有时还乔装与街巷老人聊天,真真是一个有趣的老人,这种秉性听说是与她出身武状元家庭有关。
老夫人已用过早饭,此时正斜倚在软榻上看书,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穿着深紫红色对襟长褂,下身穿同色丝绸筒裤,未着襦裙,看起来舒适悠闲。老夫人怕冷,门外早早就挂起了暮云灰色的防风棉帘,此时帘被人掀起,进来的是陆家两个少爷。
“阿婆可安好?传景和哥哥来给您请安了。”陆传景喜欢老夫人,在她面前非常自在,此时带着些许撒娇和调皮,轻快地说道。
“阿婆,传风给您请安。”陆传风中规中矩。
老夫人拉下眼镜,看着她两个孙子,都是英俊挺拔,一个书生气浓厚,一个机灵鬼豪放不羁。“你们两个小子,我不请你们来,你们才记不得我这个老太太!”
陆传景向陆传风使了个眼色,两人瞬间会意,一同涌到老夫人跟前,陆传景说:“阿婆,怎么会呢,您是传景最爱最爱的阿婆,忘记谁都不能忘记您啊!”
“是啊,阿婆。原谅传风请安来迟了,今早处理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比较紧急,请阿婆体谅。”
“我知道是什么事情,风儿,处理的怎么样了?”
“阿婆放心,一切都交代妥善了。况且有爹出面,相信事情很快解决。”
“那就好,我这个老妖精都好好的呢,陆家怎么会有事?快给我讲讲,最近外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啊?”于是陆传风和陆传景两兄弟,围在老夫人身边侃侃而谈。
一老两少,屋内笑声不断,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