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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阿盲将洗净的绷带抱到院子,拽出个头,往那根已经绷不直的铁丝上缠挂。绷带像松懈了的白色弹簧,松松垮垮地绕出一个一个的圈向前伸延,直到铁丝的另一端。铁丝分别缠在两棵碗口粗的槐树上,有些年头了,铁丝勒进树身里,看不见铁丝,留下一道深深的缝隙。树像戴上了刑具,被一把不利索的手术刀拉开粗糙的口子,似两瓣肥嘟嘟的嘴唇大张着口,要是有人愿意倾听,便要诉说它的痛苦。好多次,阿盲都想将铁丝解开,给槐树松松绑,他甚至都寻了老虎钳来,下手要剪时却终没敢动手,他只不过是卫生院一个可有可无的帮手,卫生院里的一切,其实跟他没实际关系。卫生院真正的主人是麦医生,麦医生不开口,阿盲有什么权利?再说,剪断这根铁丝,到哪儿晾晒绷带?这个院子像谢顶的秃子,能拴铁丝的就这两棵槐树,它们逃不脱这个命运。

随它去吧。

这是个多雨的季节,刚刚过去的一场暴雨,将躁热的天空清洗得一尘不染,天蓝得像画片上的一样美丽,看上去遥远又空旷,缺乏了真实感。雨后的阳光清澈透亮,似金色的瀑布从天而降,喷溅到有些发黄的绷带上,晃得眼目酸胀。每次,阿盲晾晒完绷带,都会在槐树下发呆,槐树是静默的,在阳光下闪着墨绿的光泽。但爬在枝头嚎叫的知了,却是不甘寂默,跟谁叫板似地拚上了老命,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吵得人也绷不住要撕心裂肺了。阿盲把知了声抛在脑后,抚摸着被铁丝勒得变形的树身,觉得这道铁丝并没影响树的正常生长,它依然枝繁叶茂,浓荫满地,只是偶有轻风过往时,从枝叶缝隙掉落的细碎阳光,会摇晃一下,斑驳闪烁。他的心里便也能做到像树荫外的阳光一样坦然。

卫生院不是经常有绷带洗的,没断胳膊断腿的病人,用不着绷带。阿盲中学没毕业,身体单薄干不动农活,寡居的母亲费了很大劲,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把他弄进卫生院,给麦医生当帮手。平时,阿盲清闲的时候比较多,有病人时,麦医生也很少叫他帮忙。在空荡荡的说一句话都会听到回声的卫生院里,阿盲更像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可是,只要阿盲坐在回廊的长椅上翻看《医药手册》,麦医生准会瞅到,立马喊他去关紧滴水的龙头,或者叫他去赶走垃圾堆里翻找吃食的游狗。水龙头在回廊的另一头,里边的皮垫磨损久了,滴滴答答漏水,不用劲拧,就关不紧,只要是阿盲用过,都会使劲拧紧。

往往是麦医生用过之后,每看过一个病人、取过一片药,或者摸过医疗器材,他都得洗一遍手,可是,他总是忘记水龙头漏水这一着,如果不是阿盲看医书,就算水漏得都要成线状,麦医生也不会提醒阿盲去关紧,更不管游狗从垃圾堆里叨出带血的棉纱。麦医生原是县医院外科的主治大夫,传说县长的老婆下楼时一脚踩空,把股骨摔裂了,找麦医生治疗。县长嫌他摸了自己老婆的屁股,找碴把他下放到小镇卫生院。麦医生的性格稀奇古怪,从没说过阿盲是他的帮手,也没传授医术的打算,平时像半个哑巴,话非常少,连叫阿盲的名字,也只叫一个“阿”字。不到万不得已,他从不多说一个字,对病人也是能省就省,听完病人的陈述就搭脉观舌,很少主动提问,除非是哪个病人实在表述不清自己的症状。对于住院的病人,就更不用说啦,麦医生全用眼神和动作与病人交流,碰到病人提问,不得不答时,也只回答简短的几个字词,言语吝啬得不像医生,倒像政府里的机要员,严谨得每时每刻都怕泄密。

阿盲算是看清楚了,麦医生根本无心传授他一点医术。所谓助理,不过是他的一种自我感觉罢了。可是,为了母亲,阿盲只能待在卫生院忍受。

夏末了,阳光还盛夏一样,没有章法,刚晾上去不久的绷带转眼间蒸腾过一片雾汽,瞬间就干了,阿盲从回廊连椅上爬起,头顶着热辣辣的太阳,顺着铁丝从这头摸到那头,绷带在他手下像飞动的鸽子,扑愣愣飞起又落下。绷带洗得次数多了,晒干了就变得粗砺,不似在水里那般温软细腻,但阿盲还是喜欢干透的绷带,洁净,没有病菌,在阳光下晒过,散发出清新的阳光味道,一点也不像沾过血迹或浸过药的味儿。

除了洗绷带,望着槐树发呆,阿盲的这一天就没多少事做了。在知了的吵闹声中,他很无聊。一般情况,下午病人会多些,上午凉快,很多人便把这相对较凉快的时光留在田里干农活,下午闷热时,他们才顾得上病疼。可这个下午没一个病人来,卫生院冷清得像深山里的寺庙。麦医生躲在药房里,半下午都没出来,阿盲不知道他在那间狭小的药房里干什么,又不敢随便进去,他便寻了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朝槐树的顶冠上扔,听到一两只知了歇息下来,不一会儿,发现没危险了,它们又拼命嘶叫起来。阿盲无聊得很,从阳光下又回到连椅躺下发呆。连椅已被沾满泥土的各种屁股磨得没了漆皮,分不清是蓝是绿,木条上的纹路被污秽描绘得清晰可辨。阿盲头枕在这样的木条上,感觉比躺在床上凉爽,回廊偶尔会刮些穿堂风。整个夏天的午后,阿盲大多躺在这个连椅上打盹,如果不是晚上蚊子多,他晚上都愿意睡在这儿。没办法,卫生院后边是条不大的河流,叫叶儿河,名字好听,却是条排污河,水肥草厚,是蚊子最好的藏身处,全是些长腿大个的花肚蚊子,一个赛一个地彪悍能干。

有天傍晚,给供销社食堂做饭的陈老伯来卫生院拿几片感冒药,取药拿药几分钟时间,被蚊子咬得急了,顺手拍死一只凑到灯下照看,惊叫这蚊子够大的,三只准能炒盘菜。

好久没吃肉的阿盲兴奋了,这容易,不用凭票供应,我这去抓几只蚊子回来,陈伯给咱炒盘肉菜解解谗。

卫生院太小没自己的食堂,与供销社搭伙,做饭的陈老伯再有能耐,没肉票,也炒不出肉味道的菜来。阿盲经常催问肉票什么时候发下来,他快忘记肉是什么味儿了。

陈老伯看眼在昏黄灯光下一言不发只管分药的麦医生,拍了一把阿盲的头说,话是这么说,蚊子怎么能吃,太脏啦。

阿盲呆头呆脑地说,蚊子怎么脏了,它吸的是人血,吃它等于把自己的血收回……

这时,麦医生突然抬起头,指着外面院子晾绷带的铁丝说,阿——去——收!

阿盲没动,他本想说,他听过天气预报,今晚天晴,不会有雨,收不收都没关系。这时,陈老伯取过药,谢过麦医生,拉了阿盲一把。阿盲跟着陈老伯一起出来。

到院子里,陈老伯趴在阿盲耳边神秘地说,过两天我让你吃狗肉。没等阿盲反应过来,陈老伯已颠着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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