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光大亮的时候林文龙手下的人从六十二人变成了五十九个人,作夜的寒风中又有三个人没有挺过去,不过好消息是轻伤员中已经有人可以归队,恢复了作战能力,重伤员里大部人的伤势也开始变好。林文龙不得不感慨下这个时代大明朝士兵强横的恢复能力。
众人挖好了三个坟坑,又砍了一些木头做了三个简易的棺材,随后林文龙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出席了葬礼,对于他们来说现在还是安全的,在浑河南北两岸居然成了战场的真空地带。
时间还够,林文龙很愿意把自己对烈士的敬意付诸行动,缓缓的洒下一碗酒,也是洒下承诺:“以五年为期,定以奴酋之首以告慰诸位的在天之灵。”
林文龙忽然想起历史上立志五年平辽结果最后被凌迟处死的袁崇焕,课本里的光环在历史的衬托下越发的耀眼夺目,逆流而上的人物总是承载了太多的希望。
我不敢奢望我有五年平辽的本事,但是五年后我定会带领大军打回来,收复沈阳城,向贺军门,孙公子,还有韩千户,向所有战死在这片大地上的袍泽们献上隆重的祭礼,告诉他们,那片曾经誓死守卫的土地如今依旧插着大明的龙旗。
身后的众人跟着林文龙向面前的三座新坟重重的拜下告别。
上午的时候很顺利的过了浑河,过了浑河离辽阳城也就不远了,兵士们开始讨论起回到辽阳后的日子,在军队损失严重的情况下朝廷势必要募兵补充兵员,那么像自己这种战场上奋战存活下来的怎么着也能升一级。
朝着辽阳城越是近一步林文龙的心里越是担忧,安静的太不正常了,虽然前方战事失利,但是路过的村子不至于这么死气沉沉,安静的可怕,甚至连炊烟也不曾见过,林文龙猛地想起,历史上的辽阳城似乎就在沈阳城失陷后不久也丢掉的,可怕的念头一旦冒来了出来便挥之不去。
最后陈勇和五个骑术最好的士兵骑着马带着疑惑朝着辽阳城打马狂奔而去,林文龙给了他们一条奇怪的命令,每人两匹马,碰到从辽阳城里跑出来的人就迅速带过来。
几场冲突和战斗下来林文龙已经在这五十多人心中彻底的建立起自己的威望,陈勇虽然疑惑但是还是很利索的带着人手出发了。
曹子安带着十几个人从辽阳城突围出来,城南是后金的重点照顾对象,城北城东又是后金大军开拔来的方向,所以曹子安他们理所当然的朝着西北跑去,碰到骑马赶过来的陈勇等人时曹子安他们已经只剩下九个人了,剩下的不是伤重掉队便是零散的冲突中被冲散的生死不知。
陈勇让手下把马都让了出来,由他带着回去复命,剩下的四个人徒步往回赶。
曹子安第一眼看到林文龙的时候没来由的身躯一震,“学生曹子安见过将军。”
“卑职等见过林大人。”在回来的路上陈勇已经把沈阳失陷后林文龙带着他们一路逃亡的经历简单的诉说了下,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同样惊心动魄,特别是曹子安,心中的触动很大。
“阁下莫不是是袁大人身边的那位幕僚曹先生么?”不详的预感几乎要可以确认为现实,但是林文龙不愿意相信,身边的部下已经变得安静,曹子安身上的伤和血迹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严重到不敢想象的问题。
曹子安苦涩的回应道:“正是在下。”
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肯定的回应几乎可以肯定辽阳城正在经历着什么,但是林文龙还是低吼着问道:“先生若在此那辽阳城现在怎么样了?”
曹子安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百户和这些百战余生的将士,看着他的眼神感觉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艰难,“辽阳城外城已经彻底失守,我等拼死突出重围,听说内城也失守了,袁大人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辽阳城怕是,怕是.........丢了。”
最后两个字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宛若晴天霹雳,一时间沉静的有些可怕。
突然一声凄厉的大喊从后面传来,“啊!!!我的老娘啊!”
一个士兵跌跌撞撞的从后面的一辆大车上跳下来,腿上的伤让他直接摔倒在地,刚开始愈合的伤口立即被崩开,但是他全然不顾,爬起来冲到林文龙面前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哭喊,“求大人救救我娘,我娘还在辽阳城里啊大人,求求您了!!!”
林文龙跳下战马想要把眼前的士兵扶起来,但是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没有成功,无奈之下他跪在了士兵面前,内心的苦闷无法言明。
沙场见血的汉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嘴里不停地嘶喊的老娘,求林文龙去辽阳城,背后的士兵个个义愤填膺的叫嚣着杀到辽阳城。
跪在地上的士兵见林文龙迟迟不答应急了,站了起来:“卑职不让大人为难,卑职自去辽阳救我老娘,大人自去谋生路,后会有期。”说罢便跑向身边的一匹战马,甚至有几个士兵叫嚷着同去同去。
曹子安默默的看着一切,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们几个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战死辽阳或许应该是很好的选择吧。
林文龙突然大踏步的冲了过去,一伸手把那士兵狠狠的摔在地上:“张冬生,你个混球,老子给你们说过的话你们都特娘的忘记了么?”
“可是大人,那是卑职的亲娘啊,小人三岁爹就被征募入伍,没两年就战死了,抚恤银子家里的地被宗族里的叔伯设计夺走了,是卑职老娘一针一线把卑职拉扯这么大啊大人,卑职不能就这么看着啊大人,大人求求你了大人。”
林文龙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属下,俯身用力把他扶了起来,然后看向四周蠢蠢欲动的士兵沉声说到:“仇恨我知道你们谁都有,无一例外,我们有太多的血债在东虏手里。所以我跟你们说过,一两个东虏的血是偿还不清的,我们要屠其族,灭其种,以告慰祖宗之灵。”
“但是张冬生你告诉我,辽阳城里有成千上万的建奴,你一个人过去,十个人过去,我们这六十多个人都过去能杀多少人,六十个还是六百个?”
张冬生抬起头等着血红的泪眼咬着牙说:“卑职杀两个够本儿,再杀两个就替我老娘也赚一番,卑职不怕死。”
“还能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怕死的么?张兄弟,如果杀一个敌人能换回一条命,我林文龙第一个抽刀子上,沈阳城下还躺着近十万出生入死的弟兄了。”
林文龙回过身看了看所有人,“都记住,有些话我不想再多说。每个人都记住。想去死很容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但是你死了之后你的仇谁替报,逢年过节谁替你向祖宗祈福,难道告诉他们你不孝断了香火?被屠戮的亲人和袍泽那么多,又有谁能替他们报仇?你将来怎么面对他们的在天之灵?”
“你们的命不是自己的,你们没有资格去送死,天上的妻儿老小和袍泽兄弟都在看着你们,都给老子拿出点爷们儿的样儿来让他们看看,你们都特娘的是条汉子,不是只知道寻死的蠢蛋。”
“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五十多个人大喊着附应,“不灭东虏,绝不敢死。”
曹子安听着热泪盈眶,他也跟着大喊:”不灭东虏绝不敢死,不灭东虏绝不敢死。“
声音虽然已经有些嘶哑,但是足够动人心魄,林文龙和善的冲他笑了笑,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受到感染跟着呼喊起来,一时间气势直逼霄汉,每个人心中的信念也愈发的坚定。
林文龙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转身对陈勇说道:“陈勇,打探清楚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情况,我要确保我军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卑职领命。”陈勇这次把所有没有受伤的人都带走了,十几个人四面八方撒了出去。
“留下两个人四匹马在这里,其他所有人转移到东边三里远的树林里,防止被东虏的探子发现,李武师你来安排。其他人即刻出发。”
“遵命!”所有人都大声应诺,紧接着迅速的开始行动,虽然所有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但是经过残酷战争的磨砺每个人身上的气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犹如狼群在深夜的林中长出了獠牙。
三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伤员们凑成一堆一堆的坐在一起,有的人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给曹子安等人,被冻的生硬的肉干让这些汉子瞬间幸福感爆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荤腥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林文龙和曹子安两个人在一旁相对而坐,对于今后的何去何从林文龙也只能和曹子安讨论。相对来说林文龙更清楚今后几年内后金的整体战略和军事行动,而曹子安则依然带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哪怕他对时局分析的再到尾但是林文龙依旧不会听从他的意见去广宁。
曹子安不解问道:”敢问大人何故执意南下?辽沈虽失,但广宁依旧有雄兵十万余人,眼下东虏虽得辽沈,但损失亦是惨重,可战之兵不足四万,即使给大量新丁抬旗,战兵亦不过七万左右。大人以此功绩在广宁甚至可以得一游击,到时候率数千人众岂不更有所为?学生以为东虏下一步必欲拔广宁镇,届时难道不正是大人再立新功之时吗?“
林文龙起身向着林边走去,曹子安也紧随其后,“大人莫不是怀疑广宁?”
林文龙转身意味深长得看了一眼依旧没有说话,继续超前走去,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他知道广宁之战后明朝的东北野战军得最后一点骨血也被打没了,十三万大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王化贞逃跑入关,熊廷弼因为自己的大嘴被东林党攻击下狱。
“大人,学生以为,王大人和熊大人都是有能力的好官,熊老大人在辽阳时辽事已初见成效,只是朝廷另有谋略而已,今辽事糜烂熊公复起有望,必会对大人青睐有加。”
“曹先生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广宁绝不可去,东进必不可改。”面对曹子安的追问,林文龙最终还是不忍心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东西,这些人的内心都是爱着这大明,这片土地的,既然希望还在心里,哪怕明知最后会破灭那也让它晚点再破灭吧。
林文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他告诉自己,坚定。
远处有人骑马奔了过来,虽然装束上是明军的打扮但是巡逻的士兵依旧举起弓弩喝令对方下马止步。
很快两个人带着李武师跑了过来。
“大人,奴酋派骑兵出城四下打探,有一队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千人左右,预计半个时辰后就能找到这里。”
林文龙淡定的挥挥手,“传令收拾行装,全军转向,再过浑河,今晚务必回到靖远堡,另陈勇率人先行搭建浮桥。”
李武师一个利索的唱诺起身而去,对于他们来说知道怎么做就是一件足以安心的事情。
林文龙转过身对着曹子安说,“我知道先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我现在无法解释,先生是有真才实学的,跟着在下难免会有些屈才,但是我跟先生保证,五年之内必定以一奴酋之首替先生报得血仇,还望先生三思。”
林文龙说完一个潇洒的转身,留下的背影,跃动的红色兜鍪在眼中充满诱惑。
“先生,咱跟不跟?他们出发了已经。”
曹子安回头朝着辽阳城的方向深深一辑转身朝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