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答尔拉是前不久才成为马甲的,今年十六岁的他是牛录里同龄人中最有希望在20岁之前成为一名白甲兵的勇士,手中的刀砍下的明军脑袋已经有几十颗了,其中甚至还有一个是属于一个明军千总的,这些都是他足够骄傲的资本,此刻他狞笑着向前走去,有几个伤兵爬到了前面那堵女墙后面,被几块木板挡住了视线,虽然看不到后面的情景,但是已经算是身经百战的他并不畏惧,在他的印象里能打的明军实在太少。
促答尔拉带着另一个步甲轻快的朝前冲了过去,只要转过那堵女墙和几块木板就能轻松到手几颗首级,这些都是女真勇士发家致富的好东西啊。
噗的一声轻响,促答尔拉猛地停了下来,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是一支婴儿胳膊粗的弩箭,此刻眼中的那支弩箭已经轻易的洞穿了他身上的甲胄,他知道在背后冒出的箭头正在滴血,那是他流失的生命。
紧接着又一声轻响,几乎是瞬息而至,另一个跟上来的步甲嘴里不停的冒出血泡,张大的嘴里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是另一只弩箭直接刺穿了他的脖子,很快便倒了下去。
一声大喝在耳边响起,促答尔拉看到一个明军士兵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他,手中的箭矢被当做了一柄短枪狠狠的扎了过来,身上的铁甲在略微的抗议的一下之后便被洞穿,促答尔拉抬起的眼中看到的便是三具弩车,虽然他不认识但是依旧觉得很强大,旁边还有突然站起的十几个明军。
林文龙和杨振勇还有王家兄弟四个人要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城墙上到处都是混战的小团体,虽然城墙上明军的数量还有绝对的优势但是后金士兵却源源不断的从云梯上攀登上来,这种情况如果不赶紧改变,那么他们很快便会彻底的沦入绝境。
年纪最小的王招弟已经倒在地上了,他手中刀插在一个步甲的肚子上,而他的脖子也被一个辅兵砍出一个很深的伤口,几乎是瞬间便失去了生机,剩下的三个人也在苦苦支撑,后金的马甲兵和额勒登还有两个步甲都围在他身边,各种刀枪不要命的招呼过来。
另一边促答尔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爆发了,眼前的这十几个明军藏在这里相当的诡异,于是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有埋伏!”。紧接着便被一个重伤的明军一刀砍下了脑袋。
正在鏖战的额勒登和林文龙同时听到了呼喊,相比较迷茫的额勒登来说,林文龙显得更为焦急,他不知道陈勇那里怎么样,但是作为最后的取敌将性命的底牌已经暴露了。
战场上容不得分心,林文龙最直观的一个理念就是一个人一定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再做他算,所以他一愣神之后手中的刀直接把短暂失神的额勒登的脑袋砍了下来,接着直指最弱的两个步甲,少了一个老油条般的对手林文龙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不再是一味的防守。
陈勇和几个军士用最快的速度做了最后的确定,然后大手狠狠的挥下,眼中带着狠戾和期盼,嘴角夸张的裂开,他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发出这么高昂的喊声,这声音大到让附近交战的双方都感到了一丝刺耳。
“放!!!”
葛布喇的长刀已经垂下,身边的旗手和鼓手都在兴奋的挥舞,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的向他倾斜。尖顶铁盔下的脸上笑出了褶子,眼中突然出现几个黑点,在开心的甲喇额真还没有分辨清楚的时候便有一直箭矢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强大的惯性甚至把他带飞起来接着钉到了地上,另外两支箭则射中了他的马和紧挨着的旗手。
旗手同样的飞了起来,脸上胜利的狂喜甚至还没有消退便被直接撞到了后边背对着擂鼓的鼓手身上,透体而出的箭矢紧接着刺穿了鼓手的身体,连带着那面大鼓也被射翻。
“中了,中了!”陈勇兴奋的呼喊,手心里和头上冒出的汗也顾不上擦,手中挥舞着一把腰刀,欢快的像个孩子。他是最直接的感受者,建奴的大旗倒了。
士气对于胜负是至关重要的存在。
“给老子杀!”陈勇挥舞着腰刀向东边的林文龙那里冲了过去,在那里还站着五个鞑子,王有弟已经倒在了血泊里生死未知,亲兵头子杨振勇也伤痕累累苦苦支撑,就连林文龙身上也多处挂彩,陈勇的突然加入立马改变了局势,总算走出了第一步,在把有点卷刃的刀狠狠的送进眼前的马甲兵之后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明军的鼓声早就停了,所有的兵力都调上了堡墙,战场唯一震撼人心的是后金的鼓声,此消彼长之下明军渐渐不支,再加上人数的优势随着不断爬上堡墙的敌人而慢慢消减,伤亡已经开始接近三成,而后金方面则是越战越勇,那些辅兵在经过巨大的伤亡之后也开始慢慢的习惯了战场的节奏,如果胜利那这些辅兵很快便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
主将旁边的士兵集体进入了石化的状态,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本来胜券在握,但是转眼之间主将却战死。在任何一支军队里主将战死对于所有的亲兵来说都是一场灾难,而且紧随起来的便是军心不稳。
封建军队的局限性在此刻显露无疑,陈勇等人已经在大喊敌将已死这种无可替代的振奋军心的号子,手中的刀枪挥舞的越来越有力,二十几个生力军宛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了眼中的敌人。
城上的金兵起初不觉的有什么异样,依旧愉快的挥着刀片子,顺便想想自己能分到多少好东西,可是很快就有人发觉了不对劲儿,因为一直激昂的鼓声突然停了,城下兴奋的喊杀声很快变成了嘈杂,紧接着对战的明军仿佛突然打了鸡血一般并且不断的嗷嗷叫,但是现在还能站着的几乎都是正儿八经的战兵了,虽然大明的军事实力最近下降的有点厉害,但是边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更别说这支虽然是七拼八凑但是装备精良而且技艺也不错的哀兵了。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云梯上再也没有人跳上来给他们支援,所有的人都在狂奔的撤退,很快堡墙上的后金士兵便明白了原因,主将居然被明军射死了,这让他们怎么活命?
后金的士兵在经过短暂的失神之后便是开始溃退,死不瞑目的葛布喇的尸体被自己的亲卫抬着迅速的撤离了战场,至于堡墙上的几十号人明显的顾不上了。
本来铁定的结果貌似在一瞬间便出现了根本性的转折。
“陈勇,带上你的人,马上,出城追杀,最少二十里的安全距离。快去!”
林文龙做出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陈勇不疑有他,立马带着二十多人下城,战马就在城下随时备着。
城下所有的后金士兵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明军每一声呼喊都在不断的挤压着他们的斗志,这种茫然无措的情况很快便随着城门的打开和二十多个骑兵的冲杀而终止。
有的人开始转身逃跑,一个带着十个,十个带动一百个,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把后背送给了明军。
陈勇此刻追杀的不亦乐乎,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轻松过,只需要提起马速,然后把刀子放平,最多探个身子就会有一个鞑子成为自己的功劳,随行的二十多个明军更是士气大振,嗷嗷叫的猛踢马腹,战马吃痛之下更是加剧了败逃后金士兵的凄惨。
战场上开始有人为了争夺马匹而大打出手,猩红慌乱的眼神中把刀狠狠的插进昔日并肩作战的袍泽身体里,此时纪律成了最无用的东西。有的人抢不上战马,因为明军来的太快。葛布喇为了最快的攻破靖远堡,几乎把自己手下所有的军官派了上去,直接导致变故突发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城上的几十个后金士兵在增援断绝的情况下开始有人投降,很快除了几个马甲步甲之外,所有堡墙上的后金士兵放下了武器,被蹲在一起看押起来,然后目睹明军把包围起来的几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主子射成了刺猬。
烟火还在弥漫,空气中传来阵阵肉体烧焦的气味,这让林文龙闻着甚至想吐,散落的刀枪和相互倾轧的尸体无不诉说着一场刚刚过去的惨烈。
身边的士兵在清理袍泽的尸体,顺便把敌人的尸体扔到火堆里。重伤员在一些轻伤员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城下的藏兵洞里,那里有几个赶鸭子上架的二脚大夫做着简单的清洗伤口和包扎,再严重的伤却只能,艰难的摇摇头,草药的储备所剩无几,几乎所有人都把生的希望留给伤势更轻更容易恢复的轻伤员。
杨振勇的伤势不轻也被搀扶着去了城下,剩下的人里几乎没有识字的存在,林文龙只能自己亲力亲为,统计伤亡以及所有自己可以动用的物资。
一具具的尸体被抬着从他身边走过,林文龙突然感觉自己分外的孤独,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每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其中很多人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想起沈阳城外的那个晚上,刻下的每一个名字,鲜血淋淋,每一画都相当于刻在自己心里。
日头已经慢悠悠的移到了正中,城下的空地上有几口大锅,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几个临时的伙夫已经快把午饭做好了。一些轻伤员正在一旁把热食送进重伤员的嘴里,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压抑的啜泣。有的人分明已经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力气再张开嘴。
每一次的拼杀都让林文龙更加深刻的感到生命的脆弱,一上午就阵亡了五十多人,重伤的十七个,轻伤的几乎都是。
袅袅的炊烟里林文龙放佛又看到了孙克边垂死之前的微笑,沈阳城下贺世贤的微笑,还有郭有牛,还有许许多多拼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冲向敌人的袍泽,他们都仿佛藏身于天地之间,无法触摸却又无处不在。
我不敢保证能否对的起所谓的君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对的起这万里河山和身后的万万同胞。
从我的老师告诉我国家这个词,从我的母亲告诉我爱的时候开始,我注定会在这片我深爱的土地上死去,我希望我的血还是热的,我自豪这片古老而不息的文明,诸位并肩作战的兄弟,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