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开始放明，不管是沈阳城还是辽阳城还是北京南京，这片古老大地上的每一寸都在迎接新一天阳光的到来，对于时间来说所有发生的事情和被忘记的事情与它都没有一点关系。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音，一个老仆轻手轻脚的从一间装饰精致典雅的书房里出来，他刚刚进去重新换了一根蜡烛，顺便剪了剪另一支蜡烛的灯芯还换了一杯热茶，透过门缝老仆略微停顿了一下，眼中的担忧浓郁到让人心生不忍的境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尽量悄悄的关上了房门离开。
老仆转过月门，院子里的布置无不显示出主人的显赫和情操，寒冬十月依然有梅花争艳，本该封冻的池水依然缓缓流动，还能看见几尾锦鲤慢悠悠的甩着尾巴，鳞次栉比的屋舍，精致的雕琅，但是老仆明显没有心情欣赏一下，脚下匆匆走去。
“五叔留步，老爷还是一夜未曾休息么？”一个红装丽人急切的叫住他，声音因急迫而略微有些变形。
“夫人早，老爷在书房里又站了一夜，滴水未进，您看这茶还是一口没喝，又凉了这都七趟了。夫人也跟着累了一晚了还是去休息会儿吧，小人还有些许杂事需做。”
“五叔慢走。”她望着书房闪烁的烛光也叹口气离开了，虽然她很想进去关心下自己的丈夫，但是书房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禁地。
与此同时袁应泰也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夜过去还是苦无对策，准确的说已经两夜如此了，从沈阳的消息传到辽阳时开始。本以为自己了然于胸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发慌的很，想想作天凌晨自己被老仆喊起来的时候，两个从沈阳突围的军校居然告诉自己沈阳有不保之虞当真是一身冷汗，还好五万援军已经在路上现在已经到了浑河，贺疯子那里有八万人，他又是猛将怎么怎能撑上几天吧，可是消息为何迟迟不来？
窗外的柳树无力的晃了晃没有枝叶的枝丫，一阵冷风吹过窗户发出吱呀的声音，袁应泰叹着气走到书桌前，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还有练兵杂纪混着各种古往今来的兵法都凌乱的散在桌子上，袁应泰随手抄起一本坐了下来，明亮的烛光在眼睛里孤独的跳动。
“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
声音很快的小了下去，又很快消失，此时这位大明的边疆重臣满脸颓废的坐在太师椅上，平时视若珍宝的孤本被垂下的双手扔在了地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沈阳，沈阳...
阳光渐渐变得温暖，沉寂了一晚上的辽阳城又慢慢的苏醒，没有几个人会担心几百里外的沈阳城。城内外来回调动的大军给了辽阳城最大的安全感。
“八百里紧急军情，闲杂人等避让...”
一个骑士背上插着火红的认旗操着嘶哑的嗓音猛的冲进城，胯下的战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路过的人都能看得出不管是骑士还是战马都在勉励支撑。路过的行人互相认识的停下来打个招呼互相询问一下彼此。
李文琦是土生土长的辽阳人，家里有几十亩好地，自己的父亲还经营着一家毛皮铺子，所以今年十六岁的李文琦虽然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也不需要为温饱发愁，父亲还花钱请了私塾老师为他启蒙，所以李文琦算是大明朝绝大多数平头老百姓所羡慕的中产阶级。
“王兄请了，可知发生了何事？”
“李兄请了。”回话的年轻人是李文琦的至交好友，两人家境相仿又聊的投缘，所以来走的比较亲切，“据闻是沈阳那边战事激烈，这应该是王师与东虏的战报吧。”
“东虏？唉，蛮夷嚣张，去年连下多处城池，我大明却损兵失地，真是...唉”
“谁说不是了，我家有个王姓的佃户，小儿子去当了营兵，结果年前死在了东虏的刀下，听说全尸都没有留下，真是可怜。”
“八百里紧急军情，闲杂人等避让...”
二人说话间又是一骑匆匆而来，马上的骑士身上还有浓浓的血污，显然是一路不换人不换马的从沈阳赶来，二人赶忙避让到路旁，看着远去的烟尘和渐渐消失的嘶哑的声音悄悄叹了口，来报的军士没有说出大捷的消息想必情形堪忧啊，他们不同于每日只为吃食和税赋奔波的升斗小民，很多事情在他们眼中已经透明化了，当下匆匆告别往各自家去。
袁应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上午接连数次加急军报，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最终把心底那一丝丝的侥幸彻底的掐灭。
沈阳城丢了，袁应泰跌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段展的绝命书，但是他迟迟不敢打开看，尤其是上面的血污更让他感到后怕，熊蛮子在的时候辽事虽然艰难，虽然也丢城失地，但是朝中各方都清楚熊大嘴的本事，军队的数量和质量都在恢复，而且已经稳住了阵脚，熊大嘴甚至在奏折里声称两年内全辽可复，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派到这种不到十月就下雪的地方，其中的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五叔。”袁应泰疲惫的喊了一声身边的老仆，从自己记事起就一直在自己身边，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老爷。”听到袁应泰总算开始说话的老仆赶忙走上前来。
“帮我念下段大人的信吧。”
“是老爷。”
老仆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封还带着血的书信，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信的主人写的很匆忙。
“天启元年三月十四日，奴聚倾国十万之众与王师决战于沈。王师先胜而后败。总兵贺尤以下大小将校三十余员皆殉国难，兵士埋首者十之六七，其何悲呼。臣尝闻太史公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臣蒙皇恩，除为沈阳知州，当尽心勠力以为人臣本分，虽为书生亦愿执青锋以撒三尺热血。城虽不保，人心不失。天日昭昭必为大明。臣沈阳知州段展拜上。”
“老爷，念完了。”老仆又小心翼翼的把新放在桌子上，对于他来说，沈阳和段展都不如他的面前这个看着长大的人重要，就像他的孩子一样充满宠爱和心疼。
袁应泰静静的看着屋顶精美的雕刻，以往美轮美奂总为之惊叹的艺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些惹人眼的木头罢了，心事难平之下哪里还有闲心，沈阳一失辽阳便直面烽火，虽然只是看过几本兵书，但是袁老大人心里很清楚，最能打的不是在沈阳就是在去沈阳城的路上。
“备轿去北城门。五叔派人去请曹先生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