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向南
沈阳城外广阔的空间成了巨大的战场，随处可见双方拼在一起的小股士兵，虽然双方各有局部的胜负，但是老兵多的一方往往都可以追着对方狂猛的挥刀子。
这一切在林文龙眼里更加坚定了摒弃现有军制的想法，在失去了大阵掩护之后的明军显然打起来相当的吃力，在没有老兵作为主心骨的队伍里即使明军士兵爆发出令人敬佩的勇气，战至一兵一卒也同样只能无可奈何的倒下。
现在的边军还好，怎么着也有些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撑着，而内地的许多军镇战斗力居然主要靠一队队的家丁去保证，而这些人都是将领的私人军队，中华傲世两千年居然越过越回去了，林文龙记得中世纪欧洲那种村架级别的群殴就是一个领主带着几个小弟奴仆然后汇聚在国王的小旗子下面进行一场中国史家看都懒得看的战争。
从战场穿过林文龙对这种窘境又有了更深更彻骨的认识，看着倒在地上的明军的一面面大大小小的旗帜他在心里狠狠的想以后自己的军队里绝对不可以有私兵家丁，如果有那便是全部，一视同仁才是团结一心的基础。
“急报~急报~快闪开~”
在大帐里焦急的来回踱步的努尔哈赤听到声音立马跑了出来，眼中的骑士身影越来越大，来的是镶蓝旗的一个马兵，“快说。”
“回大汗，我军左翼中军皆胜，阵斩明军参将张纲以下大小将校十三员，缴获参将旗两面游击旗七面战马一千六百四十余匹，现二贝勒已令正黄镶黄二旗回援右翼，另明军总兵尤世功率亲丁两千余人出城助战，二贝勒让奴才回报大汗说二贝勒最多需要两个时辰。”
努尔哈赤又想起了萨尔浒之战时击败曾经以为不可战胜的杜松，今天他又将拥有另一场伟大的胜利，一场让他亲手缔造的大金蜕变的胜利。
“你回去告诉阿敏，他只有一个时辰，天黑之前沈阳城必需属于我大金。”
“奴才告退。”说完又顺着来路跑了回去，在他的面前两黄旗正源源不断的奔向最混乱的地方，那里有贺世贤和八万人里最能打的五千人，代善已经不止一次的派人请求镶蓝旗的援兵了，最后一次的时候甚至直截了当的说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四贝勒皇太极都受了不轻的伤，正蓝和镶白两旗已经彻底丧失了威慑力量即使重新整队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很有限，正蓝旗的二十六个牛录里加上之前的损失已经有二十个牛录伤亡过半，剩下的六个损失了三成，大金严酷的军法面临被挑衅的危险，正白旗的十八个牛录有三个牛录全军覆没，超过七个牛录伤亡达到七成以上，后方督战队的长刀上已经被己方逃兵的血染红了。
现在努尔哈赤觉得不需要再担心了，两黄旗还有绝对一战的余地，而且是他手里最精锐的部队，努尔哈赤开始对即将到来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林文龙还在找贺世贤在哪里，十个骑兵遇弱则杀遇强则避，太阳渐渐西斜，沈阳城头的火把正在慢慢变得清晰却依然没有前方的消息反倒是知道了后方的尤世功开始和建奴的镶蓝旗缠斗了起来。
局势感觉开始变得无法挽回，林文龙想到了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但是此时的他表现的还很叛逆，他觉得自己拥有未来几百年的知识，清楚那么多的趋势，知道什么才是未来的主宰，所以他在心里觉得贺世贤对他的提拔是最正确的因为他跟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知道的更多。
“大人快看，那是贺总兵的将旗！”范二狗激动的从马上站了起来，林文龙悄悄的羡慕了下范二狗的骑术然后才看了过去。
丈八的总兵旗依旧飘扬，虽然夜色已近但是在所有明军包括林文龙的眼里它依旧那么耀眼。
林文龙看不到贺世贤在哪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大队的明军正在有条不紊向后退去，四周布满了建奴的各个牛录旗号，明军的阵形来回交替变化，林文龙还看不懂其中的奥秘，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寻找到一个机会在袍泽的接应下进入阵内。
“军门，末将来迟死罪死罪！”林文龙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总算找到了贺世贤，此时他正坐镇一线直接指挥大军撤退，一见到贺世贤林文龙便俯身请罪，好在并未收到怪罪。
他还看到不远处的大车上停放的一具被草席简单包起来的尸体，贺世贤可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告诉他那是参将夏国卿的尸体，林文龙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夏国卿祝贺他升迁还和他碰了一碗酒然后哈哈大笑的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一米七的汉子此刻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发出那种爽朗的笑声了。
“林百户，本将不是让你待在沈阳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贺世贤一脸风霜的坐在马上看着这个自己第一眼便觉得喜欢的后生。
“禀军门，尤总兵已率亲丁出城，标下奉命为大军先锋。”
“谁让他出来的？城内多是新兵岂能无大将坐镇？”
“回军门，中军右翼已溃，我军阵亡自张参将以下将领十三员，沈阳城内守军已全部上城，知州大人与尤总兵认为军门乃全军主心骨不可有失，所以决议派尤总兵领精锐五千出城助战后又恐沈阳城有失所以尤总兵只带了七百家丁和两千精兵。现正与建奴镶蓝旗鏖战，具体伤亡尚不知晓。”林文龙的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出一点点的波动，他把最后的希望压在了贺世贤的身上，或者说压在了自己这只突然出现的蝴蝶身上。
“糊涂啊！”贺世贤猛的长叹一声，“林文龙你带人速速南下，去找经略大人就说当今之计当以守为上，”然后翻身下马伏地身子在林文龙的耳边继续说道，“顺便帮我告诉经略大人就说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圣上，我决心与沈阳城共存亡。”
贺世贤微笑着看着震惊的林文龙，可惜自己却没有办法看到他的成长，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遗憾和不甘。
“军门，”总算反应过来的林文龙大吃一惊正准备劝谏刚刚喊出一嗓子便被贺世贤猛然拉下来的脸色和一声重重的鼻音给堵了回去于是立马也压低声音急迫的说道：“军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沈阳城还在我们手里，城内依然有两万人，而且我们可以收拢溃兵...”
“文龙不必多言，”贺世贤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你我都清楚这八万多人的主力都在这里而且已经伤亡过半了，靠那些新兵和丧了气的败兵想要守住沈阳城？难呐，况且建奴会给我这机会么？我还是低估了老奴的胆子，没想到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镶蓝旗有二十六个牛录最少三千披甲，这么一只力量想起到点作用太容易了。如果刚开始不是张纲而是我带全军压上去肯定不会这么被动，最少也可以断其两指，可是现在呢？棋差一招啊。”
贺世贤微笑着说完自己的以为，在他们的旁边一个游击正在指挥自己的士兵补上前方缺口，另一个参将正在指挥自己的士兵去替换已经有些乏力的袍泽，贺世贤看着林文龙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祥，“文龙，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和张纲夏国卿还有我的老兄弟世功都不是一样的人。我很希望你可以成长为戚少保那样的英雄人物，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今天这里就是我的葬生之地了，你要好好活着为我报仇，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到时候给我上柱香烧点纸，一定告诉我一声。”说完还轻轻的拍了拍林文龙的肩膀。
“军门三思啊！”林文龙啪的跪在地上
“快走吧，本将计较已定，执行军令吧。”贺世贤慢慢的又恢复了自己铁血的一面。
“军门，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标下定护着军门冲出包围圈，沈阳城还需要军门啊！”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贺世贤低着头一只手摸着下巴低吟了一遍抬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林文龙本将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小子果然有自己的一套。你知道本将为什么提拔你百户而不是把总么？”
“标下不知。”林文龙一边老实的回答一边在心里对后世太祖悄悄的说了句对不起。
贺世贤转过身看了看正在和两白旗交战的士兵然后指着他们对林文龙说：“你看到他们了么？这些孩子们，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拿到粮饷了，就算拿到手也不足六成，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抛弃我，他们依然会在建奴面前拿起刀去流血去死。现在突围这里大部分人都会在绝望中死去，我不想辜负他们也不想辜负袁经略。之所以让你做一个百户而不是把总是因为我想看着你怎样一步步的成为千总甚至成为卫指挥使，这努尔干都司将来一定会需要你。想要做到这一切就需要银子和粮食还要名正言顺，所以我要让你有块地方可以自由的发挥，我要让你扎根在这里，随我恢复我大明的荣光，那万里的山河都在等着，我相信你可以让整个大明都记住他们，你眼前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汉子们。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肯定。”
“文龙啊，老夫戎马半生，杀得鞑子够多了，早就够本了，可是我依然恨呐，我眼睁睁的看着野猪皮从建州打到沈阳城下，萨尔浒的战报传来的时候我就站在沈阳城头可是我没有办法，现在我要去见刘军门和杜军门了，以后的事情交给你们了，贺峰跟了我许多年了你带着他快走吧，记得替我们报仇。快去吧。”贺世贤又露出了那种充满慈爱的微笑，但是林文龙却感觉到害怕。
“军门三思啊，留的有用之身方可杀敌啊，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啊，军门！”
“沈阳不存，老夫如何去见袁经略？快走。”贺世贤不耐烦扯开林文龙抱着他大腿的手，“林百户你胆敢战场抗命么？”
林文龙止住了眼泪，“请军门恕罪，标下不敢。”
“好，贺峰何在？”
“卑职在。”
“本将有机要向经略大人呈上你护送林百户速速向南，去辽阳去。”
“军门，卑职愿与军门同生共死！”
贺世贤看着眼睛从很小的时候便被自己带在身边的孤儿声音异常的平稳：“怎么，本将的话连你都不听了么？”
“卑职...”贺峰顿时急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下马跪在地上给贺世贤磕了三个响头：“还请老爷保重，小的去去便回。”
“林百户，切记切记。”
“标下得令！军门保重。”说完林文龙转身大踏步的走向自己的坐骑然后翻身上马，他转过头的时候贺世贤已经开始指挥另一波士兵补了上去，他还在努力的把尽可能多的人撤走。
“我们走。”一骑绝尘而去后边跟着他的九个属下。
“大人我们去哪里？”范二狗凑上前来问道，他还不知道刚才自家的老大和贺世贤说了些什么。
“我们去辽阳。”林文龙淡淡的回答到。
“辽阳？可是大人沈阳城怎么办？贺总兵他们怎么办？”郭有牛听了大惊失色。
“这是军门的军令。”冷冷的抛下一句话林文龙狠狠的一夹马腹顿时窜了出去，身后的郭有牛和范二狗他们恨恨的看向尚自耀武扬威的建奴不甘的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一天中最后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太阳总归到了落山的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