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微微闭着双眼,眉头紧锁。
一个小内侍颤颤巍巍地将煮好的茶水端上放下,又急匆匆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梁帝这才睁开眼。
还没等他开口,谢贵妃“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苦着一张脸,她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妾知道自己错了,您就责罚臣妾吧……”
“是该责罚!”梁帝冷哼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昨晚一整宿没睡好,早起上完早朝就又来处理这后宫妃嫔之间的事,他的心情当然很不好。
如今天下三分,战事不断,好不容易边境才消停下来,这帮女人倒好,是压根看不得他闲着,才睡了几天安稳觉,就又闹起来了!
他是一国之君哪,天下大大小小那么多事要操心,如何还有心思来管女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梁帝当然不想管,可他不得不管。
乱世之中最怕的是什么?除了对外的战争,便是内斗。
后院起火无论是对普通人家,还是对皇家而言都是破家灭门的大事。
梁帝很生气。
因为生气,他眉头紧皱,嘴边的胡须都跟着颤抖:“堂堂贵妃,究竟是多大的事要你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与人动起手来,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是,陛下说的是,”谢贵妃一听梁帝这话,身子一歪,几乎是瞬间低了头呜咽起来,“臣妾是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惹了僖妃妹妹不快,都是臣妾的不好。”
她像模像样地抽泣了两声,又道:“早知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臣妾无论如何也不该胡乱动手。”
谢贵妃说到这儿,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可是陛下,僖妃妹妹她咒的是北辰啊!北辰本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在死人堆里挣出的一条命,如今好不容易战事方定,才能回京歇息些日子。”
她说罢看了薛皇后一眼:“因着三公主,他今日又差点受伤,陛下……您不是没见过北辰的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口,臣妾瞧了是真的心疼啊!”
谢贵妃越说越伤心:“可这还没怎么呢,僖妃竟就说什么要是北辰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话……”
跪在地上用双腿往前迅速地挪了几步,谢贵妃哀嚎着一下趴倒在梁帝脚边。
“战场上的事,向来瞬息万变,那……那可是刀剑无眼的!臣妾听不得这种晦气话,这才没忍住上前打了她。陛下,臣妾知道错了,陛下要罚就罚臣妾吧!”
你当然有错,薛皇后一脸古怪地看了谢贵妃一眼。
皇上都说了该罚,她还再三重复这要求岂不是多此一举。
按照薛皇后的意思,这件事谢贵妃的错处明显更大一些,虽然僖妃诅咒墨北辰的确不对,可谁叫这姓谢的冒冒失失去嘲笑人家死了的儿子?
谁家被这么嘲笑也不会轻易放过啊,她这就是自讨苦吃。
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梁帝一听她说完,却转头猛地皱眉看向僖妃,冷着脸喝道:“你竟敢咒北辰?僖妃,谁给你的胆子?!”
僖妃半夜和谢贵妃大打了一架,此刻额头上还鼓着个包,胳膊也隐隐作痛。
不过谢贵妃也没得什么好,脸上虽看不出来,身上可被她掐得不轻,头发都给扯掉了一小撮。
这场架打得说不上谁输谁赢,总得来说算是平手吧。
但对方好歹是个贵妃,因此僖妃自觉没吃亏,便也不想在梁帝面前再哭诉。
谁知她不哭诉,有人哭诉。
这谢贵妃平日里不哭,在皇上面前哭起来却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看着是积极认罪,可几句话的工夫便将过错都推到了旁人身上。
放在从前,僖妃能忍也就忍了。
可如今嘛……
梁帝一句话问罢,僖妃熬着脑袋,也“咚”一声跪倒在地。
她扯着嘴巴想哭,可情绪一时没能调整到位,实在哭不出来,那声音便成了被人捏着脖子的小鸡一般。
苦着一张脸,僖妃努力地想要挤出眼泪没能得逞,只好先道:“皇上,二皇子可是我大梁的功臣,臣妾如何敢咒他?只是臣妾本来只是好心帮忙,贵妃娘娘突然便嘲笑臣妾,说臣妾的羽栖阁晦气!”
僖妃狠狠地在自己的软肉处掐了一把,终于疼得“嗷”一嗓子,泪如泉涌。
“她,她这是笑话臣妾没了三皇子啊!臣妾没了儿子已是伤痛欲绝,贵妃娘娘还要雪上加霜,臣妾实在气不过,这才说了个比喻,并没有真去咒二皇子啊……”
如果说谢贵妃用的是美人计,那僖妃定然就是苦肉计。
谢贵妃无论怎么哭都是我见犹怜梨花带雨,僖妃却已经拿脑门对着地上“砰砰砰”就是无数个响头磕了下去。
蒋梦云在旁看着都替她疼。
也不知道她自己疼不疼,反正僖妃哭得虽不好看,瞧着却实在可怜:“臣妾的儿子,不也是皇上的儿子吗?贵妃娘娘嘲笑臣妾晦气,那也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啊!臣妾这才……这才还了手……”
说到这里,僖妃这才支支吾吾起来,变成了受气的小媳妇:“早知道会闹这么严重,臣妾当时就是被贵妃娘娘打死,也不该还手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梁帝听得一脑袋包。
人人艳羡这后宫佳丽三千,说实在的,她们若都听话倒也的确是春色满园,瞧着能让人一扫心烦。
但她们若是不听话,哪怕只是其中那么一两个不听话了,那也比成千上万只麻雀凑在一起还叫人讨厌!
低位妃嫔闹起来还好说,直接降个等,甚至罚入冷宫都算不得什么。
但现下这两位吵起来,梁帝就实在头疼起来。
也难怪连薛皇后都稳不住局面。
这个皇后他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子女也都不成器,但在处理政事上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这点梁帝从不否认。
谢贵妃和僖妃又一声高一声低地哭。
梁帝听得心烦,气得一拍桌子怒斥道:“哭什么!在这宫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是朕死了!”
他的声音倒不大,两位妃子却瞬间停下了哭声。
谢贵妃收放自如,僖妃却忍不住低低打了嗝儿。
梁帝不去管那么多,只指着僖妃又问:“你方才说你好心帮忙,谢贵妃才去嘲笑你那儿晦气,你是要帮什么忙?朕告诉你们,都不许再哭,好好跟朕把话说清楚!僖妃,你先说。”
谢贵妃张了张嘴,话都到嘴边了,被压了回去。
僖妃抽泣了一声,又想哭。
实在是方才不小心掐得太过,到这会儿还隐隐作痛,但她还是死死忍住,憋着嗓子道:“臣妾是想帮皇后娘娘,中宫要搬去听雨阁了,蒋姑娘没地方住,臣妾便说羽栖阁还有屋子……”
她话音未落,谢贵妃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她胡说!”
不等僖妃辩驳,她俯身说道:“是那崔妈妈说听雨阁地方小了点,臣妾这才跟娘娘建议,让蒋姑娘到臣妾的凤仙殿去暂住些日子。谁知僖妃一听,便突然要来抢人……”
“这怎么能算是抢人?”
僖妃满脸不可置信,忍不住站起身来:“皇上,贵妃娘娘这话好没道理,凤仙殿虽大,却处处都住满了人,难不成还要蒋姑娘与那些宫女们挤在一起吗?真如此,那和住在听雨阁有什么不同?”
翻来覆去吵得又是跟夜里在中宫时一样的内容。
薛皇后在旁听不下去,只好站出来道:“皇上,两位妹妹都是好意,臣妾心领了,可臣妾毕竟才是梦云的姨妈,怎么好让她再去麻烦妹妹们?”
她往前迈了两步,躬身道:“臣妾是想,让宫女们挤一挤,空出一间阁楼来给梦云独住……”
“那宫女们不是要被挤死了?”谢贵妃在旁插话。
僖妃难得对此表示赞同:“那宫女们是要被挤死了的。”
两人说完,又互相白了对方一眼。
混乱中梁帝总算是弄明白了,他原本以为这后宫中的争斗,无非是为了争宠,为了子嗣,为了你有我没有,或者我有你竟然也有。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竟是为了抢人打起来了!
蒋梦云……什么时候轮到她们来抢了!
梁帝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三个女人的争论:“原来是为了蒋姑娘的住处。”
僖妃一摊手道:“对啊,就是啊。”
谢贵妃则摇头道:“陛下,臣妾只是为了给娘娘分忧……”
薛皇后躬着身子还在细细解释:“倒也不是为了这个,臣妾是觉得臣妾身为姨妈,能就近照顾着她才好,否则……臣妾也实在……”
话没说完,就被僖妃的态度给弄得愣住。
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低下头。
梁帝彻底冷了脸。
这样看来,的确有人是在抢人,但跟僖妃并没什么关系。
蒋梦云的住处是个问题,梁帝昂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那听雨阁确实太小,薛皇后为了留住人是什么都不管了。
凤仙殿虽大,可梁帝记得谢贵妃才还在他跟前哭诉过,说要扩建呢!现下为了抢人转眼就忘了。
他站起身来,很快做了决定:“羽栖阁地方的确不小,这样,蒋梦云便先暂住羽栖阁。皇后若是不放心,随时可去看看,对了,也该调拨些人贴身伺候……”
他说完,看向蒋梦云问:“蒋姑娘,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