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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罗袖云影绘旖旎

第一节 绛唇轻点醉绮云

1、

阳春三月,阵雨初歇,大洛都城洛京城中,杨柳春色,红紫芳菲,一片春意盎然。

现今正是太平盛世,洛京城中达官贵人云集,百姓安居乐业,四方商贸繁华,洛京百姓素喜安逸,从年头各种大小活动就纷繁不断,而每年五月初一的花魁选秀,琳琅满目的各种活动项目和诸多惊为天人的美人儿,更是被洛京百姓们津津乐道,花魁在丽春苑投花之时,每每造成万人空巷的轰动场面。

绮云楼是近两年来名声鹊起的青楼,是唯一有能力和洛京城中屹立十多年不倒的老牌青楼兰香楼分庭抗礼的青楼——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兰香楼的姑娘一直垄断着洛京的花魁位置,但绮云楼的姑娘近两年都以压倒之势夺得了洛京花魁,风头一时无二。

成为花魁的姑娘日后都风光嫁给了当今圣上洛成帝的次子——洛凌王洛君凌,虽然只是侍妾身份,但已足以让所有未能脱离青籍的姑娘们称羡不已。

当今圣上洛成帝登基已满二十年,文治武功极为出色,但是膝下却仅有二子一女——

皇太子洛君清为皇后苏氏所出,皇后系出名门,家族父兄手握朝廷和军队重权,其势力之大就连皇家也要忌惮三分,洛君清四岁时被立为太子,至今已有十六个年头,虽然为人低调、几乎默默无闻,但是在母亲家族庞大势力的支持下,太子之位无人能够撼动。

二皇子洛君凌和公主洛千凌均为凌妃所出,凌氏出身贫寒,从小被嗜赌成性的父亲卖入青楼,二十五年前在花魁比赛中一举夺魁,获得了当时还是皇子身份的洛成帝的青睐,将她收入府中,夫妻两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一年后凌妃诞下长子洛君泽,洛君泽的样貌与洛成帝如出一辙,且活泼聪颖,勤奋好学,深得洛成帝的欢心。

凌妃虽然获得了洛成帝的极致宠爱,并且诞下麟儿,但因出身太过卑微,当今圣上即位后本有意将她立为皇后,但满朝官员在宰相苏允的授意下联名上奏,力荐宰相之女苏氏为皇后,甫登基的洛成帝根基不稳,亟需朝中大臣支持的他在不得已之下将苏氏立为皇后,本是结发的凌氏却只能屈居为妃,洛成帝心中因此事万分歉疚,对凌妃愈加宠爱起来。

洛成帝登基一年之后,皇后苏氏和凌妃同时诞下皇儿,举国欢庆;四年后,凌妃诞下洛成帝唯一的女儿,公主一出生就博得了洛成帝万分的喜爱,小公主排行“千”字辈,洛成帝亲自以凌妃的姓氏为小公主命名,将小公主唤作洛千凌。

为圣上生育了两子一女的凌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在宫中风头一时无二。但可惜天妒红颜,小公主满月当日,整座皇宫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但凌妃和长子洛君泽却从寝宫中离奇消失,彻夜不见人影,圣上震怒之下下令彻底搜查,经过数日铺天盖地的搜索,最后在皇宫后花园的废弃淤泥池中发现了母子两人的尸身,状似溺毙而亡。

成帝原本打算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会上宣布立长子洛君泽立为太子,但凌妃和洛君泽的离奇死亡,将这件事化作泡影,成帝大为震怒,下令彻查,但被委以此任的官员互相推诿,调查数月仍无结果,成帝在万分悲痛之中,亲自为凌妃和洛君泽两人盖棺下葬,从此不再纳妃。

宠妃和爱子的暴毙让成帝大受打击,以皇后和宰相为首的贵族势力更加壮大,凌妃和洛君泽下葬皇陵不足一月,洛君清就被正式而隆重地立为太子,而原本宠爱如日中天的凌妃一族,只剩下年幼的二皇子洛君凌和少不更事的小公主洛千凌,他们虽然获得了成帝数倍于前的宠爱,但失去母亲的两个孩子,在宫中的处境非常艰难。

洛君凌从小身体瘦弱,但是极好女色,自十六岁被封为“凌王”迁出皇宫居于自家府邸之后,四处搜罗美人,近几年洛京花魁选秀所选拔出的花魁均被他娶入,几位花魁脱离了任人摆弄的命运,在凌王府享尽荣华富贵。

2、

大洛王朝洛京 洛水南岸 绮云楼

绮云楼是洛京烟花柳巷中最著名的青楼,因着近两年连夺花魁的态势,一举和成立十多年的老牌青楼兰香楼齐名,原本仅是临江而建的一座小小宅邸,连年增修扩建,至大洛九九五年初春,已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府宅了。

绮云楼的主楼四四方方,楼高三层,四角悬挂着样式繁复的红绳结,绳结下缀着各色铃铛,江风吹拂,将铃铛拨弄得泠泠作响,和绮云楼姑娘们灿若银铃的笑声相辉映。

在主楼之外,踩踏着石桥路经宽阔的碧波池塘,绕过怪石林立的假山丛,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二层独栋小楼赫然出现在眼前,绿柳低垂,花木扶疏,将原本不起眼的褐色小楼点缀得生机勃勃。

这栋小楼是绮云楼的掌柜云娘专为画师舒雅建造的——绮云楼近几年能在花魁选秀中连连夺魁,拥有一手精湛画艺的舒雅功不可没。

两年前,云娘花费所有钱财建起了绮云楼,但却因无余钱聘请画师,使门下姑娘不能像兰香楼的姑娘一样拥有精致的画卷和画扇,进而无法宣传扩大名气。

就在云娘一筹莫展的时候,舒雅像救星一样出现在绮云楼门口,她宣称自己能绘出比兰香楼画师更好的美人画,云娘半信半疑地将舒雅留在了绮云楼,让她专司绘美人图。

事实证明舒雅所言不虚——舒雅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就按云娘的要求为三位候选花魁绘出了大量栩栩如生的画卷和画扇,原本绮云楼和兰香楼的姑娘资质不相上下,但在舒雅所绘的美人图的帮助下,绮云楼的姑娘险胜夺魁,绮云楼的名声至此大振,宾客盈门,云娘日进斗金,对舒雅刮目相看起来。

云娘赠舒雅重金作为酬谢,并且提出了要舒雅长留绮云楼、心无旁骛专绘美人图的要求,但出乎云娘料想的是,舒雅仅仅答应在每年的花魁选秀之前为候选花魁绘画,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其他时间云娘不得干涉。

舒雅虽未能如云娘所愿长留绮云楼,但是只要有她助阵每年的花魁选秀,云娘便无后顾之忧,因此她满口答应下来,按舒雅的要求,为她建造了隐秘幽静的独栋小楼,并且鲜少打扰,让她能专心作画。

此刻的独栋小楼静悄悄的,位于一层的书房中,一位手持小扇的美人儿临绘着木芙蓉的屏风而立,在她面前不远处,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书桌正中摆放着洁白宽大的画布,旁边各色颜料和绘笔等一应俱全。

只见一位穿着素色衣服、脸上覆着深色面纱的女子正立在桌前,专心地将立于屏风前的美人儿形象绘到画布上,原本十分美艳但缺少灵气的美人儿,经过女子耐心细致的描画,眉眼间脱俗的清灵之气跃然画上,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小姐,您的画技真是越来越好了!”一位穿着淡色衣装、梳着简单发髻的小丫环一直守在绘画的女子旁,眼见着原本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在女子的巧手描绘之下成为了栩栩如生的美人图,丫环不禁啧啧称羡。

“觅雪,我吩咐你买的颜料呢?”面对丫环的夸赞,面部隐于面纱之下的女子表情不变,淡声询问道,她看了眼几乎见底的颜料盒,稍微用力将最后的些许颜料沾染上手中的画笔,绘完了最后一笔,这幅美人图也就大功告成了。

“我昨日去了水墨轩,掌柜的说小姐需要的颜料还要过几日才能到货,我正打算过几日再去问问呢!”名唤觅雪的小丫环见女子问起颜料的事情,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放下画笔,示意侯在屏风旁边的小侍女可以扶立在屏风前的美人儿回去了。

“时间不等人,眼见离花魁选秀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越是排到后面的候选花魁就越是重要,一刻都耽误不得。”等四周再无外人,女子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考量,“总之,你再去寻寻,如果依然无果,那我要亲自出去寻了。”

“小姐,您每天绘画已经很辛苦了,还是我去寻吧!”觅雪见状赶紧立誓保证道,“小姐您好好休息,我一定会找到您要求的颜料的!”

觅雪说完就将尚未干透的美人图晾在了画架上,然后就急急忙忙出了小楼,到洛京的街市去找寻女子所要求的颜料。

3、

觅雪出门还过多久,忽然有人在门上轻轻叩打两声,这让原本想揭下面纱透气的女子顿生警惕,她将解了一半的面纱重新覆回脸上,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小姐,我出门的时候遇上了云娘,她还带来了一位稀客!”门甫拉开,觅雪的声音就飘了进来,女子将门拉开,看到了觅雪身后站着穿着一身艳色衣裳的云娘,云娘抢过觅雪的位置,最先挤入了房中。

“雅儿,外面有一位公子指名要见你。”云娘晃动着涂满了脂粉的面庞,戴满了各色珠玉肥厚手指缠着亮面的手帕,面上堆满了前所未见的笑容,但是笑容中又隐隐有些惶恐,“这位公子可是位大人物,你一定得见见!”

“可是云娘,我不是您门下的姑娘,我们之前也有过约定,我可以不见任何人,只要安心绘画就成了,不是吗?”听到云娘的要求,女子——也就是舒雅澄澈的瞳眸黯了下来,因为云娘突兀而几近无礼的要求而微微不悦着。

“哎呀,雅儿,这位公子可不是寻常的寻欢客,他是因着你的绘画,而特地登门请教的,而且他的身份,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呀!”云娘认识舒雅几年,至今摸不清她的脾性,而登门求见的公子也是开罪不起的,因此她只能好言陪着笑,耐着心劝舒雅同意下来,“雅儿,云娘向你保证,在这位公子和你见面的时候全程陪着,决不让他做出逾越之举,请你同意见他一面吧!”

“这……好吧!”云娘迎来送往多年,自有一套识人的标范和眼光,这是她第一次以近乎哀求的口气和舒雅说话,舒雅思量再三,还是颌首应下——对于云娘口中身份高贵得不可得罪的公子,舒雅心中也有着莫名的好奇。

“太好了,紫烟,快快将宁公子迎进来!”舒雅的答应让云娘笑逐颜开,她高声唤着侯在门外的小丫环的名字,不一会儿,在觅雪和紫烟的引领下,一位高大昂藏的男子走进房中,他过人的身长让原本宽敞的房间瞬间显得窄小而迫人。

舒雅的目光顺着来人进入的方向看去,只消一眼,就让她再也移不开视线,心子怦怦直跳——

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在两个小丫环的引领下走入房中,他身着素白色长袍,衣衫上纹绣着精致繁复的同色花纹,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腰间束着象征着高贵地位的玉带,身侧缀着一块辨不出品类的佩玉,黑色的飘逸长发修扎成束,手持一把绘着修竹的白色折扇,纯黑色的眸子正定定望入舒雅正好奇打探的眸中,唇角噙笑,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在舒雅直直盯着来人看的同时,被云娘战战兢兢迎入的男子也在盯着她看——

眼前的小女子仅只巴掌大的面庞,大半都掩藏在深色的面纱之下,仅露出额头和双眼,黑褐不起眼的肤色,让她的额头实在称不上光洁,而那双黑白分明、灵动活现的大眼睛,现下却写满了警惕,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需要巴结逢迎的贵客,而是随时可噬人的洪水猛兽。

呵,这可真是有趣——被云娘等人唤作宁公子的宁煜风“哗”地一下将手中的折扇收起,原本有些淡漠的黑眸现下却因为舒雅有趣的反应而起了变化,他朝着舒雅欺近几步,目光顺着舒雅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纱向下移,舒雅单薄的身躯全部隐藏在素色的衣衫之下,仅可见两只黑瘦且在握笔处长满薄茧的小手紧紧地交握着,而这无形中也泄露了舒雅的紧张情绪。

“宁公子啊,这位就是我们绮云楼的画师——舒雅姑娘!”舒雅和宁煜风对视良久,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这让侯在一旁的云娘有些着急,赶紧出面为他们二人介绍,“雅儿,这位就是因为你而特地登门的贵客——大名鼎鼎的宁煜风,宁公子!”

宁煜风——听到这个如雷贯耳、闻名多时的名字,舒雅心头微颤,她仰头看着离自己近几步之遥的宁煜风,万万没想到闻名天下的大商人宁煜风,居然有如此出众英挺的外貌,想到这里,舒雅的心更乱了,震颤的心子几乎要跳出胸膛一般。

大洛素有“洛京天下之贵,景城天下之富”的说法,洛京是大洛千年以来的皇城根,而景城历来由皇帝最信任的王爷坐镇,当今圣上成帝的兄长裕王洛成璟的封地即在景城,在裕王坐镇景城的二十年间,景城的商业更加繁茂,名声远扬至毗邻大洛的燕凉和南璋等国。

宁煜风出身于景城第一商户宁家,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经商才能,自三年前从母亲手中接过宁家所有商铺的经营权之后,其门下经营的商铺,无论是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柴米油盐铺,还是深受贵族高官青睐的钱庄、赌场,生意都蒸蒸日上,宁家垄断着大洛多项商品货物的贩售权,是大洛最重要的经济命脉。

世人皆知宁家在商界的势力举足轻重,甚至于皇家都要忌惮几分,但是却鲜少有人见过低调的经营者宁煜风,有传言说他相貌丑陋、难以见人,而舒雅今日一见,传言不攻自破——宁煜风的面貌非但不丑陋,反而英俊过人!

“舒雅见过宁公子!”舒雅暗自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注意到宁煜风停留在自己身上充满赏玩意味的目光,她心下一惊,赶紧弯腰一福身,略略颌首,躲避宁煜风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舒雅姑娘不用多礼,久仰姑娘大名,今日有缘一见,实在是在下之幸!”宁煜风伸出手虚扶一把,站在一旁的云娘差紫烟将堂屋的上座给理好,觅雪下去沏茶。

“宁公子,请上座!”在云娘不断的眼神示意之下,舒雅引着宁煜风到了堂屋,两人客气而疏离地坐在了堂屋铺着繁复花纹靠背的红木座椅上,觅雪将沏好的雪雾茶给端了上来,宁煜风径自端起茶杯,微微斟酌之后,小饮一口,清香甘洌的雪雾茶让他唇边噙着的笑容更加深了下去。

“宁潜,上礼。”在舒雅和云娘等一干人的注视之下,宁煜风不慌不忙地将一杯雪雾茶给吞饮下腹,然后沉声命令侯在外面的仆奴将早已备好的礼物给抬了上来。

玉佛、金器、各色绫罗绸缎,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珍奇古玩被一箱又一箱地抬了进来,满满当当地将原本宽敞的堂屋给填满,云娘生平虽见过不少珍稀玩意,但是如今日一般质量上乘、数量庞大的宝物,却是前所未见,她暗暗吞着唾沫,为舒雅以及自己能交上宁煜风这个财大气粗的主而庆幸。

和云娘激动兴奋的反应不同,舒雅面对如此多的珍贵礼物时,眸底却是一径冷然,常年看人眼色的生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礼越重,责越大,因精于算计、擅弄诡计闻名的宁煜风,愿意对自己奉上如此大礼,想必他一会儿提出的要求,也是自己难以达到的。

“宁某久闻姑娘大名,天下人皆以拥有舒雅姑娘的美人图为傲,我也不能免俗,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姑娘若喜欢可尽数拿去,若不喜欢,宁某再换就是。”云娘闪着算计贪婪光芒的眸色看在宁煜风眼中,他知道云娘已然动心,但是面对着不动声色、神情不变的舒雅,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拿捏不准的感觉。

“宁公子的大手笔,真让小女子受宠若惊。”舒雅半敛的眼睑扫过面前满满当当的木箱,每只木箱中珍宝绫罗的价值都能让普通人家十辈子吃穿不愁,但是她心中并无贪念,“不知道宁公子如此费尽心思,寻的是什么?”

“舒雅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既然姑娘问起,那我也就直言了。”宁煜风阅人无数,所有人在他面前无不巴结逢迎,像舒雅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他倒是第一次遇上,这让他觉得分外有趣,“今年的十月初一,是家母的四十岁生辰,我想向母亲献上生辰人物图为母亲贺寿,素闻舒雅姑娘的画技乃是天下一绝,但姑娘行踪不定,因此我今日特地登门拜访,以让舒雅姑娘早做决定。”

宁煜风的母亲宁阑珊,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一直是宁家的大掌柜,掌管着宁家在大洛全国一千多家各类商铺的经营权,直到三年前才将权力交给独子宁煜风,自己和夫婿则到大洛各地游历玩耍,不再过问商事,虽然如此,她在大洛商界的影响力依然有增无减,被尊为大洛商户的第一女掌柜。

这样一位集聪慧和美貌为一身的奇女子,若要绘出一幅让她满意的生辰图,想来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于这一点,舒雅并不太担心,让她有些疑虑踟蹰的是,想要为宁阑珊绘生辰图的画师数不胜数,但宁煜风却找上素未谋面的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以现时画师们的平均作画时间而言,想要绘出一幅传神且精美的人物图,约莫需要两个月至三个月的时间,若要赶在十月之前完成,则须在仲夏七月开始铺纸启绘,如算上从洛京至景城的路途所费时间,那么须在六月就起程奔赴景城,而时间上的严苛要求,是舒雅无论如何都无法达到的。

“不知宁公子对于雇请画师一事,有何打算呢?”舒雅本想开口直言拒绝,但是看看云娘一脸又艳羡又惧怕的神情,舒雅深知宁煜风不是自己或云娘有能力对付的人,她将到嘴边的拒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转而问起宁煜风的打算来。

“我准备在洛京待至五月,看过花魁选秀之后便返回景城,若舒雅姑娘愿意的话,可与我一起前去景城,除去耗在路上的时间,舒雅姑娘仍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作画,我相信,有这样长的时间,舒雅姑娘一定可以绘出最精致美丽的生辰图。”宁煜风在登门之前就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所有考量缜密得无懈可击,“今天送来的这些东西算是定金,待生辰图绘完之后,我定奉上十倍于此的报酬,若家母满意,想必舒雅姑娘所得会更加丰厚。”

听到宁煜风说出的报酬数目,即便是对金钱报酬不太上心的舒雅,心底最深处也不禁有些触动,而原本就对见钱眼开的云娘,听到这个价,眼睛立刻勾直了,顾不得什么虚面上的礼数了。

“宁公子,虽然你许诺的报酬很是优厚,但是很抱歉,舒雅办不到。”舒雅只觉得眼前金银绫罗的璀璨光芒分外耀眼,她使力闭住双眼,不让那些外在的俗物影响她的判断,沉吟片刻后,舒雅缓缓张开眼睛,眼中的胆怯和犹疑不再,她定定地看着宁煜风,将自己的答案告诉他。

“雅儿!”听到意料之外的拒绝,云娘惊呼一声,她睁大眼睛瞪着舒雅,不断用眼神暗示舒雅答应,但是舒雅不为所动,依然将目光定在宁煜风身上。

“舒雅姑娘,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何拒绝这桩美差?”舒雅的淡然从容和云娘的贪财着急都被宁煜风看在眼里,不止云娘,就连他本人都有些惊讶于舒雅的答案,虽然心里有些微恼,但他面上依然笑若春风。

“我今年事务繁多,可用来作画的时间只有区区数月,若答应宁公子的要求,那么今年我将无法去做其他的事情。”见宁煜风没有生气的迹象,舒雅这才放下心来,缓声解释着,“舒雅才疏学浅,无法绘出宁家长母的传神容姿,还请宁公子另请高明。”

“舒雅姑娘过谦了!”宁煜风将握在手中把玩良久的折扇重新打开,他不动声色地凑近舒雅,低声说道,“我见识过所有的名家画作,但无人的画技能越于舒雅姑娘之上——最后提醒姑娘一句,我直到五月都会留在洛京,若姑娘改变主意,只要派个丫环传话,我定会按时派人接姑娘同去景城。”

“舒雅感谢宁公子的错爱,但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宁煜风的突然靠近给了舒雅一个措手不及,她心中微慌,身子不着痕迹地向后,和宁煜风拉开距离,嘴上仍然坚持着。

“既然舒雅姑娘不愿,那我也不能勉强——宁潜,将东西收一收,我们回去了!”宁煜风看着舒雅小心翼翼的动作,知道她对自己很是戒备,他不再勉强,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命令下人将东西抬走。

听见宁煜风说要离开,舒雅忙站起身来跟在宁煜风身后,想要亲自送他出去,但是她才迈出两步,动作就因宁煜风的突然回头而顿住了。

宁煜风回转头来,看看站在四周盯着他和舒雅看的云娘和觅雪等人,“哗”地一下舞着折扇,以扇面遮掩侧脸,他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容,压低声音对舒雅说道:“舒雅姑娘,从一进门我就嗅到了一种特殊的芳香,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那股芳香原来是源自舒雅姑娘身上啊!”

宁煜风敏锐的嗅觉让舒雅不禁又心惊起来,她低着头退开几步,手指无错地搅着衣角,旋即想出了回应的理由:“我每日与颜料、墨料为伴,身上难免沾染着墨香,这不足为奇!”

“是啊,舒雅姑娘贵为天下第一画师,身上有特殊的墨香,也不足为奇了!”宁煜风信服地点点头,然后利落地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宁公子,您好走,欢迎下次再来啊!”见宁煜风离去,云娘差使紫烟送客,自己站在小楼门口对着宁煜风的招呼了几声,然后才转过头来,对着舒雅埋怨起来,“雅儿,虽然你不是我们绮云楼的姑娘,可我还是要说说你——这么大笔的钱银宝贝,你怎么就舍得往外推呢?”

“云娘,有时候不能只看钱财的。”舒雅看着宁煜风远去的背影,心里对于这个富裕又低调的人颇为好奇,但她强迫自己转过头来,不再回想他慑人的俊雅外貌,以及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今年对我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我不可以有任何的疏漏,无论有多么丰厚的报酬,都不是我能够接受的。”

“唉,真是可惜、可惜了……”舒雅的话也不无道理,云娘没有再劝说,只是一径叹着气,为原本几乎到手但硬生生飞掉的银子而心疼着。

第二节 彩毫但绘云晶紫

1、

在宁煜风造访舒雅的当日,舒雅已为绮云楼排行第二的花魁候选姑娘绘好了美人图的底图,其后的宣传之事,云娘会吩咐人将底图拿去拓印,制出花魁大赛宣传所需要的画卷和画扇。

第二日,云娘亲自携着绮云楼排行第一的花魁候选姑娘——柳映璃到了舒雅所居的小楼,柳映璃一年前主动投身绮云楼,她出众的外貌让阅人无数的云娘惊为天人,她将柳映璃安置在绮云楼最高层的雅间,鲜少外出见人,每日教她成为花魁所必须的琴棋书画和行坐举止,只待在今年的花魁大赛上,柳映璃能够一鸣惊人,摘得花魁之冠,为绮云楼这几年的辉煌,增添存续下去的动因。

“雅儿,我见过那么多姑娘,映璃是天资最好的一个!”云娘携着柳映璃进了小楼,才一进门就拉着舒雅,向她说着自己不菲的花费,“你瞧瞧她穿的这身衣服,是织锦阁的大师傅一针一线织造的,要价足足有五两金呢!我花费了这么多,只希望在花魁比赛那天,能够获得百倍的回报!”

在云娘的碎念中,舒雅一直保持着沉默,她打量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柳映璃,只见她肌肤胜雪,发如明镜,眼波清澈,唇红齿白,身上穿着形如蝶翼、色彩明艳的衣裳,衬着她脸上大方中不失含蓄的优雅笑容,舒雅不得不感叹,像柳映璃这般美丽超群的姑娘,和之前几位候选花魁姑娘相比,的确拥有更多的获胜机会。

舒雅不明白,像这样美丽又有教养的年轻女子,如何会自甘投入青楼,成为老鸨撑台面的道具、众寻欢客眼中的货物?每一个进入青楼的女子,无论甘愿与否,背后都有一段艰涩酸楚的往事。

想到这里,舒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握笔绘画而布满薄茧、又黑又瘦的双手,和柳映璃保养得白嫩丰润的双手一比,实在是有云泥之差。

“雅儿,我把希望都投注到了映璃身上,我知道你的画技很好,但是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定要将映璃最美的模样丝毫不差地绘出来!”云娘亲热地拉着舒雅黑瘦的双手,殷切地叮嘱道,“时间拖不得,不如就从今日开始作画吧!”

“我知道了。”舒雅点点头,本想现在就引着柳映璃到书房去,但是突然她想起昨日颜料均已用完,不知道现下是否有添上,“觅雪,你买到水墨轩的颜料了吗?”

“还没有呢,我打算等会儿去看看!”觅雪艳羡地看着完美无瑕的柳映璃,禁不住地自言自语,“这样漂亮的裙衫,得要多鲜艳的颜色才能描绘得出来啊!”

听到觅雪这么说,舒雅也禁不住细细打量起柳映璃身上的衣裳,只见形如蝶翼、玲珑剔透的外罩长衫上,绣着许多精致美丽的蝴蝶,每一只的颜色和造型都各不相同,想要将这件衣服的独到神韵描绘出来,一般的颜料是远远不够的。

“云娘,真抱歉,我手边没有足够可用的颜料,等会儿我就和觅雪出去购买,明天再为柳姑娘作画,您看行吗?”舒雅仔细地将柳映璃身着的裙装上的颜色记在心里,打算一会儿亲自出去寻觅。

“这……好吧,雅儿你就快些去买适合的颜料,正好我也要带映璃去忙些事情,明天再开始作画吧!”听到舒雅这么说,云娘也就不勉强了,她和舒雅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准备离开了。

“云娘、柳姑娘慢走。”舒雅客气地说道。

“紫萝,快些将映璃的裙摆拉起来,这么贵的裙子,可千万不能沾地弄脏了……”云娘一边搀着柳映璃的手,一边指使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侍女为柳映璃拉裙摆,舒雅目送着云娘等人离开小楼,回到了风光气派的主楼。

“柳姑娘真的好美呢,照我看呀,今年的花魁之位,非她莫属了!”云娘和柳映璃等人已经离开许久了,觅雪仍然痴痴地倚在门边,艳羡又笃定地说道。

“柳姑娘的确美,但如果用作宣传的美人图出了岔子,那就不妙了。”舒雅走回书房,对着镜子将自己脸上的面纱密密实实地压紧,然后抽出桌边的小屉,从中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数清里面装有的五十两纹银,然后舒雅才将钱袋揣在怀中,她和觅雪一起将门窗锁紧,然后相携外出购买颜料。

2、

水墨轩和丹青坊是洛京城中最出名的两间书画铺,舒雅以往都是使用水墨轩所售的颜料作画,而兰香楼的画师则是选用丹青坊的颜料作画,这两家从平日里的货物贩售到每年的花魁美人图的色彩对比,到处都充满着激烈的竞争。

前些年因为兰香楼是洛京一楼独大的青楼,门下姑娘在花魁大赛中屡屡获胜,花魁的美人图流传甚广,丹青坊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而这两年因为舒雅的出现让绮云楼风头大劲,水墨轩便将丹青坊的傲人气势给压了下去,丹青坊一连输了两年,寄希望于今年的花魁选秀能够一举扳回。

对于舒雅个人而言,她并不在乎那些无谓的争斗,仅仅就颜料而言,水墨轩和丹青坊的颜料各有所长——水墨轩出产的颜料名唤“雪瑰”,其颜色繁多,让人目不暇接;丹青坊出产的颜料名唤“碧阑”,此种颜料颜色品种不多,但是色泽极为艳丽,让人过目不忘。

“雪瑰”和“碧阑”是普通百姓能够用上的最好的颜料,但是这两种颜料均有缺陷——“雪瑰”缺少“碧阑”的鲜艳夺目,“碧阑”又没有“雪瑰”的繁多色彩,而集这两种颜料所长、几乎找不出缺点的顶级颜料“云晶紫”又只有皇室贵族才能使用。

面对这样的现实,舒雅在感叹的同时也只能无奈接受,以并不出色的颜料来绘画,尽自己之能来描绘绮云楼姑娘的雪颜美姿。

舒雅和觅雪出了绮云楼后,径直向水墨轩走去,在店门口就看到许多伙计正在搬运着才走水道运来的货物,忙得不亦乐乎。

“掌柜,‘雪瑰’到货了吗?”觅雪经常到水墨轩为舒雅购买颜料,和水墨轩的掌柜很熟悉,她拉着正在四下探看的舒雅走进铺子中,向老板问道。

“是觅雪姑娘啊,真不好意思,‘雪瑰’在运送途中出了一点问题,可能还要再等三、五天才能到货,不好意思了……”原本正在盘点货物的掌柜听到觅雪的问话,赶忙抬起头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姐,您看这……”一听说还要三到五天才能到货,而云娘却催着明天要开始作画,想到这儿觅雪脸上也不禁露出焦急神色,她拉着舒雅走出了水墨轩,压低声音道,“不然我们去丹青坊看看?”

“好吧!”舒雅心里对丹青坊有颇多顾忌,但是现下她对颜料的渴求超过了一切,她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拉着觅雪往丹青坊走去。

丹青坊离水墨轩并不远,外表装潢气派非凡,舒雅拉着怯生生的觅雪走进丹青坊,一一查看着展放在柜台之上的各色颜料,对颜色非常敏感的舒雅只轻轻扫过一眼,就将丹青坊所拥有的颜料都看在眼里,“碧阑”的色泽的确非常亮丽,但是颜色的种类却很少,想要将柳映璃蝶翼状的衣服准确地描绘出来,丹青坊中现有的颜色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这儿都是新到的颜料,不知小姐是否有中意的?”掌柜的看到舒雅和觅雪走进来,热心地问道。

“掌柜的,你们这儿的颜料虽好,但是颜色太少了。”舒雅扫过柜台,将目光投到了掌柜的身上,“不知还有没有更多的颜色可供选择?”

“哎呀,现在正是花魁选秀之前,颜料用量最大的时候,我们丹青坊的颜料差不多都被兰香楼给包下了,就连离我们店不远的水墨轩的颜料也被绮云楼给包下了,绮云楼的画师不知要浪费多少,姑娘现在要想买到称意的颜料,怕是不易啊!”掌柜将手中的算盘拨得“啪啪”作响,毫不保留地将原委道出。

“我们就是绮云楼来的,绮云楼才没有包下所有的颜料呢……”听到掌柜的这么说,觅雪不乐意了,她心直口快地想将实情说出,却被舒雅阻止了。

“觅雪!”舒雅轻喝一声,阻止了觅雪继续说下去,她微微颌首对掌柜的示意,然后就拉着满脸不服的觅雪走出了丹青坊,行色匆匆的两人并没有留意,当觅雪说出“绮云楼”几个字时,原本在丹青坊角落里忙碌的一名伙计身体一震,眼眸中闪过异色,舒雅和觅雪前脚才出了丹青坊,伙计后脚就叫了几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3、

“觅雪,以后不要在外面多言,小心祸从口出。”舒雅一边拉着舒雅往外走,一边叮嘱着觅雪,“丹青坊没有颜料就算了,洛京中又不是只有两家颜料铺,我们再去找别家就行了。”

“小姐,觅雪记住您的教诲了。”觅雪还是有些不服,不过面对难得严肃的舒雅,她还是乖乖地应了下来,“小姐,我记得洛水边的伊家小巷中有一家颜料铺,不如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嗯。”舒雅轻声应了下来。

在觅雪的指引下,舒雅到了以前从未踏足过的伊家小巷,走进弯弯曲曲的小巷深处后才发现,以前的那家颜料铺因为生意不佳而关门了,舒雅失望不已,觅雪嚷嚷着要去找下一家,不过舒雅平日难得出门,今日觅雪兴致高昂,舒雅也就任由她拉着自己四处走了。

舒雅和觅雪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就在快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突然从僻静的巷道里冒出了几个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拦在了舒雅和觅雪面前,并且呈半圆状将她们给围了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原本和舒雅说话说得兴高采烈的觅雪看到这几个陌生男子凭空冒出来,笑容一滞,面上露出警觉的神情。

“我只是想跟两位姑娘说几句话罢了。”一个身穿绣着“丹青坊”几个字的粗布衣衫的伙计走了出来,从其他人对他唯唯诺诺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这群人的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以面纱覆面的姑娘,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舒雅姑娘吧?”

“这跟你无关!”听到此人猜出了舒雅的身份,觅雪更加紧张起来,她站在舒雅前面,想护住舒雅的安全。

“看这位姑娘的反应,我想我猜对了,舒雅姑娘,您说呢?”那人看到觅雪无比紧张的举动,反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没错,我是舒雅,你是谁?”舒雅看了看四周,发现围在自己和觅雪身边的几名来者不善的伙计,每个都是牛高马大,在这偏僻低狭的小巷之中,她们两个弱女子,如果仅凭体力硬拼,恐是不能脱身,现下她只能靠着言语周旋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有恶意,只是应兰香楼玉娘的嘱咐,请舒雅姑娘到兰香楼坐坐。”

“你们似乎弄错了,我是绮云楼的画师,绮云楼和兰香楼的激烈竞争由来已久,我怎么可能到兰香楼去?”乍听伙计的要求,舒雅很是愕然,她并未想到穿着丹青坊伙计服的人,居然为兰香楼做事,不过很快她就镇静下来,沉声回答着伙计的问题。

“凭舒雅姑娘的画技,委身在绮云楼,实在是屈才了。”伙计见舒雅不从,转而循循劝导起舒雅来,“兰香楼愿意以高于绮云楼三倍的价钱聘请姑娘为画师,且会满足姑娘作画的一切需要,只要姑娘应允下来,那么以后就再也不用为购置颜料而奔波了。”

“云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可能不为她效力,而帮兰香楼作画。”见伙计试图用钱银来动摇自己,舒雅隐在面纱之下的唇角不屑地拉高,她冷冷地拒绝道。

“既然这样,舒雅姑娘,那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粗手粗脚了!”舒雅的断然拒绝让为首的伙计面子很是挂不住,他朝着围在舒雅和觅雪身后的几个伙计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可以动手了。

几名伙计步步朝着舒雅和觅雪紧逼而来,看到他们来者不善的阵仗,舒雅心中惋叹一声——她以前在师父面前立下过不在城中施展轻功的誓,但是面对这几名伙计的紧逼,她唯有使出十成功力,才能携着觅雪一同逃脱了。

“师父,对不住您了!”眼见几名男子就要将自己和觅雪抓住,舒雅在心中飞快地向师父道了一个歉,然后伸手揽过觅雪的腰身,正当她准备施展轻功逃离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黑影却闪身过来,还不等舒雅看清那黑影是什么,黑影就迅疾地扫过一圈,随着“砰砰”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原本气势汹汹围住舒雅和觅雪的几名伙计应声倒地,他们不约而同地捂着小腹,痛得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来回滚着。

形势瞬间逆转,这让舒雅和觅雪看得目瞪口呆,还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将那几名伙计解决得干净漂亮的黑影就立在了舒雅面前,对着她一抱拳:“舒雅姑娘,我家主人正在巷子外的街口等你。”

“谢谢你搭救了我们,冒昧问下,你家主人是谁?”舒雅看清楚黑影原是一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从他刚刚迅速解决那几个伙计可看出功夫高强,但是他的面孔对于舒雅来说却是全然陌生,这不禁让她有些疑惑。

“舒雅姑娘这边请。”男子并未回答舒雅提出的问题,只是朝着巷子口一扬手,示意舒雅和觅雪走过去。

舒雅半信半疑地向着巷子口走去,觅雪怯怯地跟在她身后,幸好她们所在的位置离巷子口并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街道上,只见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白色长衣、摇着折扇看向舒雅和觅雪所在方向的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舒雅不由得一怔。

“宁公子!”跟在舒雅身后默默前行的觅雪抬起头来,在看到骑在马上的人的那一瞬间,原本因为害怕而有些发白的小脸顿时涨红起来,她越过舒雅和白马旁的众多仆从跑到宁煜风身旁,转头兴奋地对舒雅说道,“小姐您看,是宁公子救了我们啊!”

和觅雪高兴迎上前的反应不同,舒雅在看到宁煜风俊美无俦的面容时,心头微震,她踟蹰着脚步,不愿上前。

“少主,这几名打扰舒雅姑娘的宵小都已抓住,请问少主打算如何处置?”宁煜风手下的男子将那几名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伙计用绳索捆住,毫不费力地拉着那些呜呼哀叹的伙计走出小巷,引得街上的人频频侧目。

“按老规矩处置,宁潜,你去处理吧!”宁煜风冷目扫过这几名伙计,折扇一扫,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将这几个人交给了黑衣男子去处理。

名唤宁潜的男子将那几名已无反抗之力的伙计交给了自己的手下,让围在宁煜风身边的其他仆从将这几名伙计带去官府,自己则紧跟在宁煜风身旁。

“宁潜……”宁煜风将宁潜唤至身边,倚下身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安排些什么,只见宁潜对着宁煜风行礼过后,就急速向着街道的右端跑去。

“谢谢宁公子的搭救。”眼见几名不怀好意的伙计都被宁煜风的手下捆着去了官府,舒雅这才放下心来,她对着宁煜风微微一福身以示感谢。

虽然今日是宁潜的及时出现,才让自己和觅雪得救了,但是舒雅并不愿因此和宁煜风有过多牵扯,她欲拉着觅雪离开。

“这一带不太安全,两位姑娘若不嫌弃,可否由我送两位回去?”看到舒雅有离开的意图,宁煜风跨步下马,将白马的缰绳交到了仆从手中,自己对着舒雅和觅雪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她们先行。

“好、好!”觅雪一口应了下来,她看着一脸犹豫的舒雅,摇着她的胳膊,用眼神哀求道。

“这……”舒雅没有想到宁煜风居然会主动提出送她和觅雪回去,她不愿和高深莫测的宁煜风有过多牵扯,但是现下情势比人强,在觅雪的哀求之下,舒雅只能勉强应允下来,“那就麻烦宁公子了。”

虽是并肩而行,但是舒雅尽量拉开和宁煜风间的距离,幸而觅雪挤在了自己和宁煜风之间,这才让舒雅不至于一路上都提吊着心神。

“我听闻舒雅姑娘鲜少走出绮云楼,不知姑娘今日怎么会有兴致跑到城中的偏僻小巷里来?”宁煜风也知道舒雅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不过他不以为意,话语并未因此梳理。

“小姐用来作画的颜料没有了,所以今日她才会出门……”觅雪对自己能和宁煜风走得如此近而兴奋不已,她将之前舒雅的叮嘱都忘在脑后,一股脑地将缘由都说了出来。

“觅雪!”舒雅再次喝止住觅雪的喋喋不休,她知道宁煜风帮助自己的意图,因此不愿自己和宁煜风有太多牵扯,积欠的人情债太多,恐怕她真的只能随着宁煜风去景城,花费数月为她母亲作画才能还清。

觅雪因为舒雅的喝止而噤声,宁煜风看着全身上下写满戒备的舒雅,不但不觉得疏离,反而更有想要了解她的冲动了。

“舒雅姑娘,你应该不知道城中有一家顶好的书画商铺,那儿所出售的颜料远胜于水墨轩和丹青坊的颜料,几乎能和‘云晶紫’相媲美,而且那家商铺就在前面不远处,不如我带你们去看看?”宁煜风将折扇收紧,遥指着沿街不远处的店铺。

舒雅和觅雪顺着宁煜风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某个名为“书香坊”的商铺,门口高悬的金字招牌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奇怪,书香坊不是专门售卖书籍的商铺吗,什么时候改贩卖颜料了?”经常外出的觅雪曾多次路过书香坊,也曾进出一两次,里面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并没有贩售颜料的地方。

“书香坊近日才开始做颜料生意,很多人都不知道。”宁煜风微微一笑就解答了觅雪的疑问,他领着舒雅和觅雪向着书香坊走去,打算亲自将她们介绍给掌柜的。

舒雅对宁煜风的解释半信半疑,不过眼见书香坊就近在眼前,多走几步去看看也无碍,舒雅和觅雪对望一眼,跟在宁煜风身后朝书香坊走去。

4、

书香坊是洛京城中颇具名气的商铺,店中售卖着品类齐全的各种书籍,质量上乘价格便宜,且任人挑选翻阅,这吸引了许多无钱购置贵重书籍的百姓孩童来阅读、挑选。

“几位客人,欢迎光临书香坊!”书香坊门口有许多伙计在搬运着刚刚送到的新书,掌柜的站在门口点数,见宁煜风带着舒雅和觅雪走过来,书香坊掌柜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将他们几人迎入店中。

“掌柜的,你们这儿有没有新进什么颜料?要顶级的,越贵越好!”宁煜风对于掌柜的阿谀奉承并不放在心上,他摇着折扇,四下打量店中的陈设。

“有、有,请几位上座,颜料过片刻即来。”掌柜的虽不知宁煜风的真实身份,但是从他的谈吐打扮便可知他的地位非凡,赶忙招呼伙计将宁煜风和舒雅迎到上座,端来上等的好茶。

不一会儿,一位并没有穿着伙计衣衫的高大男子送上了一整包被白色缎布包住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有三层的木制方盒,每层被均匀划分成二十五个小格,每一格中都盛满了色泽不同的颜料,从浅得近乎透明的白色到深如墨炭的黑色,渐进的颜色由浅到深渐进排列着,将三盒并列摆放在一起,一眼望去,各种缤纷色彩一字排开,让人目不暇接。

“掌柜的,你这颜料价格是多少?”绘画多年的舒雅仅需一眼就能判断出摆放在面前的这种颜料质地极佳,要想将柳映璃碟翼一般的衣服描绘出来,这种颜料是不二之选。

“这……”听到舒雅询问价格,原本应该对价格烂熟于心的掌柜却罕见地面露难色,他盯着宁煜风看了半晌,然后才很不自信地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两银子一盒?”

“一两银子?!”听到掌柜的报出这样的价格,舒雅微讶——水墨轩的“雪瑰”品质远逊于眼前的这种颜料,但是要价都是二两银子一盒,面前这种品质奇佳的颜料,价格低得让她不可思议。

“掌柜的意思是,一两银子一格。”听到掌柜报出的价格,宁煜风有些不悦,他眉峰微拧,“啪”地一下收起折扇,更正掌柜的话道。

“啊,是、是,的确是一两银子一格!”听到宁煜风这么说,掌柜身上的冷汗涔涔下落,他赶紧附和着宁煜风的话,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一两银子一格,这儿有七十五格颜料,那合计就是七十五两银子了?”觅雪稍微点数了一下格子的数量,被掌柜提出的高价给吓到了,“小姐,这个价太高了……”

“我知道。”舒雅看着面前晶莹透澈的颜料,心知一两银子一格的价格并不算离谱,但是她身上只带了五十两纹银,若想一次就将这三盒颜料买回去,怕是不可能的。

“掌柜的,你这颜料价格奇高,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宁煜风看着舒雅为难的模样,知道她在为价格的事情发愁,他敛起面上泛起的笑意,正色对掌柜说道。

“这、这颜料无比珍贵,价格决不能商量……”掌柜看着宁煜风明明高兴却故作难过的表情,心里不住地犯嘀咕,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客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一两银子一格的价格是宁煜风提出来的,那么老板舍了老命也要守住这个价格,不敢有丝毫含糊。

“掌柜的,我很想要这几盒颜料,但是手边暂时没有那么多钱银,我想麻烦掌柜的为我保留这几盒颜料。”舒雅垂首想了想,她从怀中掏出钱袋,拿出了一锭足有十两的纹银,“这些银子算是定金,稍晚我会带足钱银来买下,不知掌柜的是否答应?”

“舒雅姑娘,你要知道这颜料质高量少,你若是不现在买下,那我可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先出手了。”掌柜的还没有搭腔,宁煜风就一口回绝了舒雅的请求,摆明就是要舒雅现在就做出决定。

“既然是这样,这颜料我不要了,觅雪,我们走吧!”宁煜风的一再搅局,终于让舒雅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不愿被宁煜风牵着鼻子走,宁煜风话音刚落,舒雅就站起身来,拉着觅雪准备离开书香坊。

“舒雅姑娘,且慢!”眼见舒雅要离开,一直淡定自如的宁煜风怔了一怔,不容多想,他紧随着舒雅的动作站起身来,迈进两步拦住了舒雅离去的动作,脸上扬着淡淡的笑意,“舒雅姑娘且别着急离去,购买颜料一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我身上钱银不足,宁公子若想要买这些颜料,我自是无法阻拦。”舒雅冷冷地看着将自己拦下的宁煜风,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如果宁公子想用这些颜料收买舒雅,那么大可不必了。”

“非也非也,舒雅姑娘有困难,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帮忙,举手之劳而已。”舒雅的戒备让宁煜风哑然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挥挥手让伙计将颜料包好,塞到了觅雪手中。

“宁公子帮助了舒雅,舒雅不可能不付出任何回报。”宁煜风的大方举动让舒雅的态度有了一些动摇,她伸手到怀中将钱袋掏出来,呈到了宁煜风眼前,“这些颜料算是我从宁公子手中买到的,这儿有五十两银,余下的二十五两银,我会差人送到宁公子府上的。”

“这点小钱,无碍。”看着舒雅坚持要将一分一毫算得清清楚楚的模样,宁煜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伸出手去,用手握住舒雅纤细无骨的小手,将她手中的钱袋拿过放到了觅雪怀中,对于那区区几十两银子,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宁公子?”舒雅有些疑惑地看着宁煜风的举动,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银子,却紧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她挣扎了几下,但是力气敌不过宁煜风的,并未挣脱。

“这么柔嫩的小手,终日和画具相伴,真是可惜了呢!”宁煜风细细看着舒雅黑瘦的手指上细密的薄茧,无比遗憾地说道。

宁煜风的大掌在舒雅的手掌和手腕处游走着,因为他的动作,舒雅原本遮得严密的袖口有了一些松动,宁煜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舒雅的小臂——那白皙的颜色和她双手的黑色完全不同,而在手腕处,一条淡粉色的手链也吸引了他的注意,但还不等他看清,舒雅就大力挣脱了他的桎梏,又将手臂遮挡得严严实实了。

“宁公子,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请自重!”舒雅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上的接触,宁煜风大胆又无礼的举动,不但让她觉得惊羞,也让她暗自担心自己的秘密会因此曝光,她使力挣开宁煜风的手之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就拉着觅雪,头也不回地出了书香坊。

舒雅离开之后,宁煜风站在门口盯着舒雅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唇角噙笑走回书香坊内,掌柜和伙计都远远退下,只有刚刚那位没有穿伙计衣衫的高大男子走到宁煜风身旁,对宁煜风的举动颇不理解。

“少主,您让宁潜传话给我,我即刻从府中拿来未贴上名牌的‘云晶紫’颜料,就是为了大费周章送给舒雅姑娘?”训练有素的高大男子是宁煜风的手下,他对于舒雅有颇多顾虑,“舒雅姑娘并非皇室贵族,将‘云晶紫’拿给她使用,会不会……”

“只有像舒雅这样真正懂得作画的人,才配得上使用‘云晶紫’。”宁煜风不客气地打断手下人的话,脑海中依然想着刚刚抓着舒雅的手时的情景,嘴角的笑意不禁更深了,“舒雅啊舒雅,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浑身都是秘密,我对你可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第三节 纤柔细柳映琉璃

1、

身穿蝶翼状彩裙的柳映璃手持香扇站在更换过的新屏风面前,她精致的妆容和衣服,还有我见犹怜的纤弱气质,让站在书房内服侍舒雅作画的觅雪都不禁怦然心动。

桌上摆着雪白的绢纸,旁边有调制好的颜色齐全的颜料,舒雅面对着雪白的绢纸,怔怔地坐了半个时辰,就是无法提笔作画。

舒雅只要一想起昨天在书香坊中,宁煜风握着自己的手,并且他很有可能看到了自己刻意隐藏于衣底的小臂和手链时,她就有说不出的焦心——如果宁煜风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那她还能否安心留在绮云楼作画?

如果他以自己掌握的实情向舒雅提出要她去景城的要求,那么无论舒雅是否愿意,恐怕她都必须跟宁煜风走一趟了。

一想到这里,舒雅的心就更慌了,她看着摆在桌上色彩鲜艳的颜料,那些纷繁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让她根本无心作画。

“小姐,您在发什么愣呀?”觅雪痴痴地欣赏过柳映璃的姿仪,然后才转头想看看舒雅笔下的柳映璃的模样,可让她惊讶的是,舒雅居然一笔未画,“哎呀,颜料都干了,好浪费呀!”

觅雪的大惊小怪让正在深思的舒雅很是头疼,她抬头埋怨地看了觅雪一眼:“颜料干了再换上新的就是了,何必要大声嚷嚷?”

“小姐,这可是一两银子一格的顶级颜料啊,昂贵无比!”听到舒雅毫不在乎的口吻,觅雪更加不满了,“调制这种颜料要花不少时间呢,我调制颜料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的,生怕浪费了一丁点,谁知道小姐您要浪费这么多……”

觅雪一边嚷着一边拿起已然干涸的颜料盘,走到外面去将颜料盘洗净,然后到旁边存放画具的屋子里,小心地重新调制起颜料来。

“舒雅姑娘,你还要继续画吗?”一直立在屏风前的柳映璃听着舒雅和觅雪的争执,她动了动因为长时间摆姿势而有些僵硬的手臂,款步向着舒雅这边走来。

“柳姑娘,真抱歉,刚刚我分神了。”让柳映璃在屏风前白白摆了那么长时间姿势,自己却一笔未画,舒雅感到很愧疚,“觅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来调制颜料,等她弄完了,我就为你画图,绝不耽搁时间了。”

“舒雅姑娘不用急,慢慢来就好了。”柳映璃善解人意地说道,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舒雅说,但是欲言又止,她转头看着云娘派来跟在她身边的小丫环,柔声说道,“紫萝,我感觉有些冷,麻烦你去雅间拿一件御寒的衣物过来好吗?”

“好的,柳姑娘。”名叫紫萝的小侍女对着柳映璃福了福身,然后就照着她的嘱咐,离开小楼到绮云楼主楼去了。

“紫萝去雅间为我拿衣物,大概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柳映璃支开了紫萝,她四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这才将目光投回了舒雅身上,眸光诚挚恳切,“舒雅姑娘,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柳映璃身形娇小,气质纤弱,眉眼间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虽然被华服包裹,但是她的态度并不倨傲,说不出为什么,舒雅总有一种她会和自己投缘的感觉,现在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舒雅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轻轻地颌首同意。

2、

“我从小跟母亲生活在南璋,那儿潮湿闷热的气候伤害了母亲的身体,两年前我带着母亲来到了洛京。”见舒雅同意,柳映璃也就不再拘泥,一口气将自己的故事给说了出来,“带母亲来到洛京,一是希望洛京的大夫能够医治她的身体,但最重要的是,我要投身洛京的青楼竞选花魁,若是中选,那我就能实现母亲毕生的心愿。”

“柳姑娘的母亲,希望姑娘你投身青楼、竞选花魁?”乍听柳映璃这么说,舒雅心下一惊——花魁虽然是众多男子倾慕的对象,但若是竞选不成、无人赎身,那参选的姑娘就只能沦落为普通的青楼女子,柳映璃的母亲将女儿投身青楼,所冒的风险绝非一般人能够承担的。

“舒雅姑娘听我这么说,一定以为我的母亲是一个蛮不讲理、不顾女儿死活的人吧?”柳映璃看着舒雅毫不掩饰的吃惊表情,她扬唇露出一个苦笑,“实不相瞒,我的母亲是十多年前兰香楼的红牌姑娘,本有希望像凌妃一样花魁中选嫁入皇家,孰知却在花魁大赛前夕被人陷害,失去了清白的身子,她在昏迷之中被人从洛京送到了南璋,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又过了数月,她生下了我——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柳姑娘,你的身世……”柳映璃之前的话让舒雅有些吃惊,刚刚那段话,却是闻所未闻,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她几乎不敢相信柳映璃的身世居然如此离奇。

“很不可思议是吧?”看到舒雅无比吃惊的表情,柳映璃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舒雅的反应,“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只知道母亲满心的仇恨和遗憾,我从小就立志要成为花魁为母亲争光,所以不管母亲如何反对,我还是坚持投身到了绮云楼,只期夺得花魁,既弥补母亲的遗憾,也能得到不菲的银两为母亲治病。”

“柳姑娘,我误解你了。”舒雅看过太多在青楼场馆和客人应酬陪笑的风尘女子,她以为她们都只是爱慕虚荣、不愿劳作的女子,但不曾想过柳映璃身后还有如此多的曲折和屈辱,想到这里,舒雅迈步绕过书桌,走到柳映璃面前,伸手和她的手交握,“我已经知道你的故事和目标了,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我知道舒雅姑娘画技高超,但是姑娘平日里十分繁忙,分在每位花魁候选人身上的时间都不多,我希望舒雅姑娘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帮我绘出最美的图画,为我当选花魁增加几分筹码。”

柳映璃的话字字发自肺腑,句句真诚恳切,这让素来喜爱冷眼观世事的舒雅也不禁动容,她紧紧握住柳映璃白嫩的小手,重重许下承诺:“柳姑娘,云娘没有看错你,你的天资优异,有极大可能成为花魁,我一定会尽力绘出你最美的模样!”

“谢谢舒雅姑娘了。”柳映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保证,芙颊笑靥如花,她松开一只被舒雅握住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通体莹碧的玉佩塞到了舒雅手中,“舒雅姑娘,我没有太多的钱银可以给你,只有一块母亲给我的玉佩还值几个钱,如果你不嫌弃,就拿去吧!”

舒雅本想推辞,但是她眼尖地看到玉牌上似乎绘着什么,于是将玉佩拎起来,细细品看着上面的图形——隐约可见那上面雕刻着两个人头像,一个和柳映璃的模样很像,另一个就看不出来了。

“柳姑娘,这上面刻的是……”

“我的母亲现在住在洛京城外,这是我离家投身绮云楼时,她连夜请人雕刻好送给我的,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寄托吧!”柳映璃目光凝在玉佩上,满满都是不舍。

“柳姑娘,这块玉佩你收回吧!”舒雅拉住柳映璃的手,将玉佩细心地放在她的手心中,“这块玉佩如此珍贵,你好好收藏起来,我会尽力帮你的,不需要任何报酬。”

“舒雅姑娘,谢谢你!”听到舒雅这么说,柳映璃赶紧将玉佩小心地纳入怀中,对着舒雅重展笑颜,“我看我们的年龄相仿,不如以姓名相称吧,舒雅姑娘叫我映璃就行了。”

“既然这样,映璃就和云娘一样叫我雅儿吧!”舒雅望进柳映璃盈盈含笑的眼波中,在心中暗暗叹着气——虽然柳映璃和母亲相依为命过得很苦,但是生活多少还有指望,柳映璃将母亲给她的礼物保管得万分小心,而自己的母亲却从不曾给自己任何礼物……

想到这里,舒雅不由自主地抬起左手抚上了右手手腕,系在那儿已有十年的粉色芙蓉石正散发着淡淡的温度,似乎在给予她无言的安慰。

“小姐,颜料都调好了,您赶紧开画吧!”突然有人在门上轻敲了几下,然后敲门的觅雪就捧着调制一新的颜料盒走进了书房。

“柳姑娘,我将御寒的衣物给拿来了。”觅雪才走进书房中,拿着御寒大衣的紫萝也走进了书房。

见有外人打扰,舒雅和柳映璃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才明白的眼神,然后柳映璃就轻移莲步走回了屏风前,摆出姿势让走回书桌边的舒雅为她绘制美人图,两个人没有再多说话,但是心中已然明了一切。

3、

一个月后——

“画完了!”舒雅在最后一幅美人图上画下了最后一笔,长时间的绘画让她感觉很疲惫,画笔一扔,舒雅跌坐在铺着软垫的座椅上,不住地用手揉着酸胀的眉心。

“雅儿,真是辛苦你了。”柳映璃在紫萝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款步走到了书桌旁,她细细打量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美人图,脸上慢慢漾起了满意的笑容,“雅儿,你的画技真的越来越好了!”

“映璃,这次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和心神来为你绘制美人图,总算小有成就了。”舒雅将这一个月间所绘的十几幅美人图都翻找了出来,和柳映璃一起一幅一幅细细欣赏起来。

“这么精致的画儿,舒雅姑娘的画技实在是太好了!”觅雪和紫萝也围在桌边看着舒雅翻动着美人图,每张图上的柳映璃都是五官灵动、姿态动人,紫萝无比羡慕地称赞道。

“觅雪,你将这些画送到云娘的房间,说美人图都已画好,可以差人去拓印了。”舒雅听过许多人对自己画技的夸赞,紫萝的这些话根本不算什么,她将美人图整理好,交到觅雪手中,仔细叮嘱道。

“遵命!”这一个月以来,舒雅日夜作画,觅雪也跟着她日夜操劳,现在终于大功告成,觅雪比舒雅还要高兴,接过画就向小楼外走去。

“映璃,现在距花魁大赛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云娘肯定为你安排了许多训练吧?”舒雅终于将最后一幅画画完,现下无比放松,她站起身来,对柳映璃关切地问道。

“嗯,最近是比平日要辛苦一些,但是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所以也不觉得苦。”柳映璃柔柔一笑,拉着舒雅朝着书房门外走去,“其实竞选花魁也不需要面面俱到,三轮比赛中,前两轮是才艺展示,最后一轮是姿态仪容,我近日苦练歌唱和舞蹈,表演给你看看!”

在这一个月的作画期内,每当舒雅觉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柳映璃就会主动提出休息一小会儿,并且在书房中为舒雅表演她最近练习的舞蹈,柳映璃柔弱娇美的舞姿每每让舒雅惊叹不已,偶尔柳映璃也会拉着舒雅跳几个简单的动作来驱赶疲倦,舒雅的舞姿虽称不上让人惊艳,但也优雅宜人。

平日柳映璃都是在书房中在舒雅面前展现舞姿,今天是美人图完工之日,柳映璃格外欢悦,她拉着舒雅到了绮云楼的后园,此时正是杏花盛绽之时,丽色杏花倒映于湖面之上,别有一番动人情态。

“雅儿,我近日苦练《长相思》一曲,略有所成,为了感谢你这一个月来的辛苦作画,我决定表演给你看!”柳映璃立于呈圆弧形种植的杏树之中,盈盈浅笑对站在一旁的舒雅说道。

紧接着,柳映璃口中轻轻哼唱着《长相思》的曲调,她神情陶醉,吐气如兰,柔软的身体随着音乐开始翩然起舞,任由纷繁飘落的杏花花瓣落在她浅粉色的衣裙上,杏花纷飞,衣袂飘飘,柳映璃如同羽化的仙子一样,舞起片片飞花。

舒雅在一旁静静欣赏着柳映璃柔美的舞姿,很是佩服,她在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待柳映璃当上花魁之后,她一定要为她画一幅旋舞图,作为两人友谊的纪念。

第四节 疏月罗袖舞风轻

1、

时间飞逝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底,举办花魁大赛的丽春苑忙活了一个月,将丽春苑内外布置一新,只待五月初一的花魁大赛。

若想要当选花魁,除了必须样貌优异、才艺出众外,还要经过一轮“投花”,得花最多的姑娘方可当选花魁,那些有能力购票入场“投花”的都是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二皇子洛君凌近几年每逢花魁大赛必然会花大价钱购买丽春苑最好的座位,在花魁中选之后,他还要花费大笔钱银将花魁迎娶入府,百般宠爱,由此落下了“风流皇子”的名号。

由于之前兰香楼曾试图利诱舒雅,拉拢不成又想动粗,这让云娘十分不悦,因此今年的绮云楼和兰香楼之间的竞争格外激烈,往年只是提早半个月将候选花魁的美人图公布出来,今年绮云楼一反常态提早一个月将自家三位候选花魁的美人图都亮了出来,并且将力捧的柳映璃的画像印得无处不在,使她的只可闻不可见的美貌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面对绮云楼的强势宣传,兰香楼也不甘示弱,一口气推出了好几位候选花魁,并且力捧其中外貌才艺都最优的华琼,兰香楼的画师画技虽不如舒雅,但是为了气势上占上风,兰香楼花费了数倍于绮云楼的钱财来做宣传,一时间柳映璃和华琼的知名度竟也有不相上下之势。

往年舒雅为候选花魁画完美人图之后就会离开绮云楼,但是今年在柳映璃的强留之下,她留在绮云楼的时间比往年延长了几近一个月,待看过花魁大赛之后,她才会带着觅雪离开洛京,在众人视线中消失。

绮云楼在一片忙碌之中迎来了最繁忙最紧张的五月初一,从清晨起,绮云楼的三位候选花魁就开始梳妆打扮,在柳映璃的邀请下,舒雅第一次来到主楼的高层雅间,陪在柳映璃的身边。

“雅儿,我终于打扮好了,你陪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了。”时至下午,花费了好几个时辰来打扮,当那些负责梳妆的侍女下去之后,舒雅第一眼看到焕然一新的柳映璃,不觉惊呆了。

云鬓如镜,淡扫蛾眉眼波流转,肤如凝脂,唇似红樱,身着淡粉色合体罩衣,曳地长裙轻轻摇动,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儿。

“映璃,你这个样子,太美了!”鲜少涂脂抹粉的舒雅并不精通打扮之事,她只能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想,并无粉饰虚夸之词。

“是吗?我今天要表演抚琴唱歌和舞蹈,真希望能够顺利夺魁,引得二皇子的注意……”听到舒雅的夸奖,柳映璃柔柔一笑,现下只有她们在房内,她也就不讳言地说出了自己的目标,可这句话却被房外某个别有用心的人听见,并且速将柳映璃的打算给传了出去。

2、

夜幕降临,装饰一新的丽春苑灯火通明,门前停着许多豪华马车,许多得到邀请前来的贵族公子陆陆续续入场,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候选花魁展示才艺的高台周围,等着花魁大选的开始。

云娘领着舒雅和柳映璃等人到了丽春苑的后台,那儿已经有不少其他青楼的姑娘侯在那儿了,兰香楼的玉娘和华琼也在,敌人见面分外眼红,云娘看到玉娘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将头别过去,抬得高高的,玉娘将目光依次从云娘、舒雅和柳映璃身上扫过,当她亲眼看过柳映璃的美貌之后,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柳姑娘,让我再为你整整妆容吧!”柳映璃的贴身小婢紫萝并没有感觉到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拉着柳映璃到了一面梳妆镜前坐下,细细为她整理衣装。

“哎呀,柳姑娘,你的衣服上沾了什么?!”紫萝蹲下身来为柳映璃拉裙摆,突然她惊讶地叫出声来,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柳映璃的衣服上。

舒雅定睛一看,柳映璃的裙摆上出现了一抹浓粗的黑色痕迹,在淡粉色的裙摆上显得很是扎眼。

“哎呀,这怕是在哪儿蹭来的灰尘吧!”云娘也看到了那一抹黑痕,她不以为意,挥着香帕吩咐紫萝道,“紫萝,你带映璃去换衣服吧,她是第二个登台的,早点做准备也好!”

“是,云娘。”紫萝依言拿过装着蝶翼裙的包裹,扶着柳映璃走到了毗邻后台的更衣处。

“第一个登场的是华琼姑娘,节目是《翩跹舞》,请到侧台来做准备。”花魁大赛的时间就要到了,主持比赛的司仪到后台通知道。

“来了、来了!”两个小丫环围在华琼身边,为她整理着发饰和衣着,根据丽春苑的规定,候选花魁需经过两轮才艺展示之后才能露出真面目,熟知规矩的玉娘取出一条朦胧的轻纱覆在华琼脸上,见准备得差不多了,玉娘这才亲自挽着华琼去了侧台。

华琼不愧是兰香楼下了血本力捧的姑娘,轻柔的《翩跹舞》的音乐缓缓响起,面覆薄纱、身着绿衣的华琼开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只见她身上羽衣轻摇,舞姿幻魅,灵活的手指或勾或捏,不断变换着各种手势,让人目不暇接。

整支舞曲已过大半,司仪再次来到后台,按着名单喊道:“第二个登场的是柳映璃姑娘,节目是弹唱《娉婷曲》,请柳姑娘到侧台来做准备。”

“都过了好长时间了,映璃怎么还没回来?”被司仪这么一提醒,云娘这才意识到柳映璃到更衣处去了好一会儿了,云娘快步走到了离后台不远的更衣处,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柳映璃和紫萝都不见了踪影。

“映璃?紫萝?”云娘口中呼喊着柳映璃和紫萝的名字,里里外外寻找着她们的身影,但是却毫无回应,云娘心里“咯噔”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云娘,找到映璃了吗?”舒雅在后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云娘带着柳映璃回来,她不禁也走到更衣处去一探究竟。

舒雅才走到更衣处门口,云娘就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朝着位于更衣处左侧的出口处张望,当她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一方面纱时,跑过去将它捡拾起来,云娘粗略地扫过握在手中的面纱,确定那是柳映璃的无疑后,才握紧面纱跑出丽春苑外,徒留舒雅立在更衣处外看着云娘惊慌而忙碌的背影。

没过多久,云娘又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当她看到舒雅仍然站在更衣处门口等她时,原本充满着愤怒和焦虑的双眼突然亮了亮,她飞快地走到舒雅面前,拉着她重新进了后台。

“雅儿,映璃现下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人劫走了。”云娘警惕地将舒雅拉到了后台一个避人耳目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柳映璃的面纱,压低声音说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劫走了她,但是肯定没有走远,我已经派人去找映璃了。”

“第二个登场的柳映璃姑娘,你该到侧台来做准备了……”司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着那焦急的催促声,舒雅心里不禁也紧张了起来。

“映璃即将登场献艺,云娘,你派的人能立刻将映璃找回来吗?”一想到柳映璃可能缺席能给各位贵公子留下最佳印象的第一次才艺展示,而这会让她多年的辛苦和隐忍付之东流,舒雅就闲不住了,她紧紧地抿着双唇,脑子飞快转动,试图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不能。”云娘缓缓摇着头,就在此时,司仪催促柳映璃登台的声音再次响起,云娘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握住舒雅纤细的手腕,急迫而恳切地说道,“雅儿,你跟映璃身材相近,气度相仿,蒙上面纱的话,谁都不能看清你的模样,所以我想请你代替映璃上台做第一次才艺展示,让映璃不会给那些有资格‘投花’的贵公子留下坏印象。”

“可我的肤色跟映璃的完全不同,而且我也不会唱什么《娉婷曲》……”乍听到云娘这么说,舒雅吓了一大跳,仔细想想,如果仅看背影的话,几乎无人能分出她和柳映璃两人的区别,可是论及肤色和才艺,那就大不相同了。

“你不会唱歌,但你会画画,我去跟司仪说一声,将才艺展示改为画画!”方寸大乱的云娘紧紧拉着舒雅的双手,仔细地叮嘱着,“画画无需直面那些贵公子们,你用最快速度画完就下来,大家都会注意你精致的图画,不会注意到你的肤色的!”

“可是……”舒雅的心因为云娘的大胆计划而蹦得几乎要跳出来了,因为性格内向的缘故,她从未在众人面前展露过才艺,更不用说是冒名在众人面前作画了。

将舒雅视为救星的云娘顾不上她的推脱,径直拉着她到了司仪面前:“司仪,请问丽春苑是否有作画工具?”

“当然有了。”司仪侧过身来,指着舞台边备好的纸笔、画架等物品,若隔着放置在舞台上的屏风作画,那么对舒雅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那好,柳映璃已经到了,麻烦你将她的才艺展示从唱歌改为绘画,并且将屏风挪到舞台中央去。”云娘悄悄凑近司仪,从怀中摸出一张叠成豆腐块大小的银票塞到了司仪手中。

“这恐怕……没问题!”有钱能使鬼推磨,原本面露难色的司仪在打开银票、看清楚上面令人心动的数目时,原本想要推拒的话语瞬时变成满口答应,她大笔一挥就将柳映璃的才艺展示给改了,这让舒雅完全没有了回绝的余地。

华琼的表演也正在此时结束,司仪大大落落走上台去报幕:“接下来有请绮云楼的柳映璃上台献艺,她要绘一幅《娉婷图》,敬请大家拭目以待!”

“娉婷图?”听到司仪报出的名字,舒雅和云娘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舒雅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想要将柳映璃在杏花丛中跳舞的情景画下来,并且另取标题,可是司仪简单地将“曲”改为“图”,这也就限制了舒雅的绘画内容,这个改变,让舒雅一下子懵了。

“雅儿,不要发愣了,你好好想想映璃的裙裳和舞步,一定能画出《娉婷图》的!”司仪报幕之后就走回了后台,云娘焦急地叮嘱着舒雅,生怕她会有所疏漏。

云娘的声音回荡在舒雅的耳畔,舒雅步子虚浮,踉踉跄跄走到了舞台中央,按照司仪的吩咐,一具屏风挡在了舞台正中央,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纸笔颜料等一应俱全,舒雅看着面前雪白的画纸,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无从下笔的茫然感。

“柳姑娘不是绮云楼的红牌嘛,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是,我还以为她会一开金嗓唱《娉婷曲》呢,谁知道居然躲在屏风后面,天知道在干些什么?!”

……

台下那些迟迟不见“柳映璃”动静的贵公子们等不及了,各种抱怨都传入了舒雅耳中,这让她更加紧张,完全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柳姑娘既然是红牌,那才艺自然也娇贵些,耐心等等即可,心急可是见不到美人儿的。”蓦地,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是宁煜风,想不到他居然也购票来看候选花魁们了!

隔着屏风,舒雅看不到宁煜风现时的表情如何,不过舒雅能够想见他一定是以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帮她说话的,虽然宁煜风的口气漫不经心,但是他的势力绝不容小觑,仅仅一句话就让那些怨声载道的贵公子们乖乖闭嘴了。

有了宁煜风的帮忙,舒雅鼓噪不安的心奇特地安静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仰头透过丽春苑精雕镂空的窗棂看着夜空,皎洁若雪,清澄如水的月盘映入舒雅眼中,她像是得到了某种启示般,灵光乍现,舒雅拿起画笔就开始在绘纸上勾画起来。

整个丽春苑鸦雀无声,只听得“唰唰”的作画声,台下的贵公子们的心都因为这声音而悬了起来——以美貌和歌舞著称的柳映璃,绘画的水平到底如何呢?

舒雅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想法,只是专心致志绘着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某个画面,渐渐地,生动的月影和人影跃然纸上,舒雅仅用了不到一刻钟就将图画绘完,她一将画笔搁下,立刻就有两个小婢走上前来,一人手执一端,将刚刚完工的画从桌上拿起来,绕到屏风前面,将这幅《娉婷图》展示给众位等待多时的贵公子看。

《娉婷图》一亮相,刚刚那些还对“柳映璃”浪费时间避而不见的贵公子们顿时无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幅美图之上——只见一尺见方的绘纸上方绘着一轮浅黄明月,花瓣在柔和月色下纷飞,在飘飘洒洒的花瓣雨之中,有一位身着淡色衣裳的女子,虚化的面部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仅看她在月下翩然起舞、人月同辉的情形,便可知这一定是一位绝世美人。

在整幅图的下端,舒雅还写上了一行契合《娉婷图》主题的小诗——娉婷月下步,罗袖舞风轻,娟秀的字体映衬着柔美的“月下美人图”,和以往那些花魁不是唱歌就是跳舞的才艺全然不同,一瞬间就将贵公子们的目光给抓住了。

“柳映璃姑娘的才艺表演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有请……”司仪看到台下的贵公子们都呆呆地盯着舒雅的《娉婷图》看,担心冷场的她赶紧走上舞台,吩咐小婢挪走屏风和书桌,担心被人看到自己黝黑肤色的舒雅赶紧跟在挪动的屏风后面走下了舞台,幸好所有人的目光依然集中在那幅画上,舒雅这才顺利地回到了后台。

“雅儿,你果然不负我望!”云娘看着台下那些贵公子的反应,知道舒雅成功了,她激动地紧握着舒雅的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急匆匆出了后台,去看手下的人到底找到柳映璃没有。

“呼……”舒雅看着云娘跑出了后台,因为紧张而一直攥紧的双手这才慢慢松开,舒雅发现自己掌心尽是湿汗,她长舒一口气,伸手撩开隔挡舞台和后台的布帘,略略探出头去看向舞台之上,第三位登场的候选花魁正在跳舞,可是台下的贵公子们的心思并不在台上表演的花魁身上,他们交头接耳,都在热议刚刚那副震撼人心的画作。

“还好没人发现我……”舒雅侧耳倾听了一阵,只听到那些贵公子对于“柳映璃”的才艺的夸赞,并没有发现异状,舒雅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殊不知她握着布帘的黝黑小手却尽入某位一直留心观察她的人眼中。

3、

第一轮的才艺展示很快就结束了,登场的二十位候选花魁中,“柳映璃”的风评暂居第一,经过短暂的休整,很快就迎来了第二轮才艺展示,表演茶艺的华琼已经登台了,柳映璃和云娘还是不见踪影。

根据丽春苑花魁选秀的规定,候选花魁有两轮才艺展示,不可表演相同才艺,如果柳映璃第二轮才艺展示还不回来,只懂作画的舒雅死无法继续顶替她上场的,一想到这里,舒雅的心又高悬起来,她不住地来回踱步,焦急地等着柳映璃和云娘的归来。

“映璃,快、快点!”舒雅不知来回踱步了多久,云娘终于出现了,她紧紧挽着刚刚寻回的柳映璃,急急忙忙往舒雅所在的方向赶来。

“映璃,你回来了,太好了!”舒雅大步迎上去,看着发饰和衣装完好无损的柳映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正想拉着柳映璃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司仪却在后台唤着柳映璃的名字,要她登台表演。

“雅儿,我先登台了!”柳映璃看着一脸关切的舒雅,面上有着抱歉,她将双手轻轻从舒雅手中抽出,在云娘的催促之下再度整理衣装,在司仪扬声报送的《旖裳曲》的声音中,蒙着浅色纱巾的柳映璃款步登台。

在或轻缓或急促的音乐之中,柳映璃忘掉刚刚经历的不愉快,尽情投身到舞蹈之中,她脚步凌波轻盈,修长的水袖高扬,旋转时带着阵阵香风,转身时犹如仙子光临人间,眉眼顾盼间流露出千万种风情,美丽,娇俏,纤柔,让人禁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

一曲终了,高扬的水袖如鸾凤的羽翅一样收起,尾音的敲击如同鹤鸣,震慑人心,她动人的舞蹈震撼了在场的所有贵公子,他们不约而同地呆愣了片刻,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声“好”,诸位贵公子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纷纷叫好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和赞许之情,在一片叫好声中,柳映璃面带浅笑,朝着台下盈盈一拜,然后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了舞台。

“映璃,你表现得真好!”柳映璃一回到后台,一直等在后台门口的舒雅立刻拥住了她,为刚刚她那曲破石惊天的舞蹈而激动着。

“雅儿,如果没有第一轮时你的帮忙,我是不可能撑到现在的。”柳映璃面对后台众位候选花魁嫉妒又羡慕的目光,她凑近舒雅,压低声音道,“现在不是道谢的好时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紫萝将我绑走的。”

“紫萝?!”舒雅低低惊呼一声,紫萝那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居然有绑架柳映璃的胆量和能力,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紫萝是兰香楼玉娘手下的小侍女,伏在我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柳映璃叹着气,望向正站在不远处的兰香楼玉娘的眸光霎时变得复杂,“兰香楼一再阻挠我们绮云楼参加花魁选秀,实在是可恶之极!”

“映璃,只要你能得到花魁之位,这一切就都值得了。”舒雅轻声安慰着柳映璃,让她将现在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比赛上。

“映璃,想跟雅儿说什么等会儿再说,现在赶快准备准备,就要上台去投花了!”兰香楼的候选花魁都开始整理衣装了,柳映璃还在和舒雅围在一块窃窃私语,云娘拉过柳映璃,合着舒雅一起帮她从头到脚再次打理了一遍。

两轮比赛结束后,只剩下第三轮的“投花”环节了,每位贵公子手持一支绸花,将花朵投入心仪姑娘面前的签筒中,即算投下选票,得到绸花最多的姑娘,将成为本年度的花魁。

“投花时间到了,请各位候选花魁摘下面纱,上台接受各位贵公子的投花。”司仪见各位贵公子都已拿到了绸花,便让各位候选花魁按顺序登台,这次她们将以真面目面对各位贵公子,以达到才艺和美貌的完美合一。

司仪按着编号顺序让候选花魁们站成一列,依次登上舞台,柳映璃跟在华琼身后走到了舞台之上,华琼外形明艳大方,柳映璃则是小家碧玉,这两位绝色佳人的美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让其他候选花魁精心装扮的容貌都黯淡了不少。

司仪宣布投花正式开始之后,原本坐在台下的贵公子们纷纷站起身来,将自己手中的绸花投入心仪姑娘的签筒之中,柳映璃和华琼所得花数咬得极紧,三、五、七……几乎分不出高下,虽然柳映璃和华琼面上一切如常,可是丽春苑现下气氛却十分凝重,舒雅和云娘立于后台门口,紧张地盯着放置在柳映璃面前的签筒,唯恐筒中的花数低于华琼的花数。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投花仪式结束,司仪命人走上舞台,当着众贵公子的面清点花数,然后朗声将各位候选花魁所得绸花数目报了出来:“今日入场的贵公子总计七十五位,一号华琼得花三十五支,二号柳映璃得花三十五支,三号……总计投花数七十四支。”

舒雅在听到柳映璃得花数与华琼一致时,已觉微讶,而当司仪报出投花总数与前来观礼的贵公子人数对不上,台下观礼的贵公子们像是炸开了一锅粥一般,霎时乱了起来。

“一号与二号的得花数居然一致……”

“到底是谁没有投花?这可是关键的一票啊!”

“这次花魁比赛尽出乱子,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

台下各种议论频出,这让舒雅原本就鼓噪的心更是纷乱不已,她转头看着脸色同样严峻的云娘,心子都要跳到嗓子口了。

“请各位稍安勿躁,哪位遗漏了投花的公子请快些投花……”台上的司仪从未经历过如此混乱的场面,她的话在现下一片嘈杂的丽春苑里显得分外渺小,丝毫不能引人注意。

就在这一团混乱中,一支绸花突然被人高高举起,顿时吸引了原本议论不休的贵公子们的注意,紧接着,手握绸花的人站起身来,那一抹高大又熟悉的身影让舒雅微微怔愣——没有投花的人,是宁煜风!

所有的骚动都因为宁煜风的动作而停歇了下来,惊讶,不解,嫉妒,种种意味不同的眼神汇聚在了宁煜风身上,让他霎时成为满场的焦点,但是他却不以为意,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上了站满了候选花魁的舞台。

“这、这位公子……”司仪看着手持绸花、脸色沉峻的宁煜风,一向镇定的嗓音罕见地震颤起来,“您还没有投花……”

面对司仪的问话,宁煜风没有搭腔,他转头看向舒雅所在的后台门口,当他看到舒雅一脸紧张地倚在门边时,唇边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他无需回首看清签筒,随意地挥起握有绸花的右手,“唰”地一下,绸花随着他的动作而扬起,径直向着柳映璃和华琼所在的方向飞去。

舒雅的心因为宁煜风这个随意的动作而揪紧起来,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支绸花,唯恐它会因为宁煜风的一时失手而落入华琼的签筒之中,“哐当”一声,绸花应声落入签筒之中,舒雅顺着绸花所在的位置向上望去——是柳映璃!

整个丽春苑因为绸花的尘埃落定而静默了下来,片刻之后,热闹的议论声再度响起,且比先前更加热烈,得到了宁煜风投来的关键一票的柳映璃,望着面前签筒中摇动的三十六支绸花,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睛,好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今年洛京花魁大赛的结果已揭晓,今年的花魁是来自绮云楼的柳映璃姑娘——”司仪最先反应了过来,她一边扬声宣告着新晋的花魁得主,一边挽过柳映璃纤细的手臂,引着她站到了舞台最前方。

柳映璃毕竟受过云娘一年多的细致栽培,虽然感到错愕,但是很快就被司仪的动作点醒,开始对着台下的贵公子们款款微笑,顾盼流转的清澈眼眸沾染了几分兴奋之情,肌肤胜雪的柔嫩脸蛋因为激动而略显酡红,再加上优雅得体的举止,初登花魁之位的柳映璃耀眼得让台下的贵公子们挪不开视线,简直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纤柔美丽的女子。

一直守在后台的舒雅在听闻柳映璃夺得花魁后,掩在面纱之下的唇角高高拉起,眼角泛出点点泪光,心中的激动不亚于柳映璃本人。

就在舒雅专心注视着正接受各位贵公子祝贺的柳映璃时,仍然站在舞台上的宁煜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盯着美艳不可方物的柳映璃看,而是摇着手中的折扇,盯着站在后台门口露出小半边脸的舒雅,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主意。

第五节 皎如玉树临风前

1、

柳映璃登上花魁之位后,丽春苑为柳映璃准备了锦衣华服,让打扮焕然一新的她乘着宝马香车回到绮云楼,今夜的绮云楼灯火璀璨,人声鼎沸,洛京百姓纷纷挤到绮云楼门前,只为一睹新晋花魁的卓绝容颜。

舒雅和云娘在花魁大赛尚未结束时就匆忙赶回了绮云楼,云娘要赶在柳映璃回绮云楼之前做好繁杂的迎接新花魁的准备,另外还要安排人手审问紫萝,并且防范兰香楼其他阴招。

绮云楼里所有人的忙得热火朝天,舒雅跟云娘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离开了主楼。

踩踏着石桥路经宽阔的碧波池塘,然后再绕过怪石林立的假山丛,舒雅向着自己居住了数月的独栋小楼走去,一路上还一直在回想着柳映璃在登上花魁之位后,柔美中带着丝丝甜意的笑容,不止吸引了那些贵公子,就连她都被深深打动了。

今晚柳映璃在大赛中绽放异彩,如果二皇子能按柳映璃的预期来帮她赎身,迎她入王府,那就真的是得偿所愿了。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觅雪焦急地守在小楼门口,见到舒雅缓步走来,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迎着舒雅走了过来,“你出去后不久,小楼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舒雅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觅雪的话,一遍说着一边伸手推开了小楼的正门。

小楼中一灯如豆,舒雅迈步上前将房中的油灯调亮,瞬时光线充满了整间屋子,舒雅环顾四周,并未看见有什么“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咕咕”的叫声,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从窗棂上扇翅飞下,落在了舒雅的肩头。

“灵鸟?!”听到这熟悉的叫声,舒雅赶忙转过头来,表情又惊又喜,她伸出手来,小心地将灵鸟托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你怎么来了?”

“咕咕咕……”灵鸟长着红红的嘴巴,对着舒雅抬起了自己纤长的左脚,舒雅定睛一看,灵鸟左脚上挂着一个小竹筒,其中嵌着一张被人细心卷在其中的信纸。

灵鸟伴随舒雅数个年头,鲜少在她下山后不远千里飞到绮云楼传递信件,定是有大事要发生,雪寒山上的人才会派出灵鸟传信通知舒雅。

舒雅和觅雪一起走到桌边坐下,觅雪从舒雅肩头接过灵鸟,舒雅小心翼翼地将竹筒从灵鸟腿上取下,将信纸展开之后,借着油灯的光看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澄儿,郡主提前到访,速回。

“大娘要来了?”看到纸条上的内容,舒雅颇为吃惊,大娘平时都是在八月初抵达雪寒山,休养两个月之后再带着自己回府,今日才五月初一,大娘会提早三个月抵达雪寒山,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提前抵达雪寒山的大娘有可能发现自己偷偷下山的事实,舒雅瞬时感觉如坐针毡,她将信纸放入灯盏中焚尽,然后吩咐觅雪帮灵鸟准备它最爱的谷粒,自己则思索着下一步要如何走。

“小姐,大夫人要去雪寒山,你也要上山,那我就要回府去伺候二夫人了……”觅雪遵照舒雅的吩咐,取来了一小碟谷粒放在桌上,她立在桌边看着舒雅逗弄着灵鸟,百般不乐意地嘟囔道。

觅雪和孪生姐姐觅寒与舒雅同龄,姐妹俩自五岁始跟随在舒雅身边,舒雅每年往返在将军府、雪寒山和绮云楼之间,性子清冷、偏爱安静的觅寒常年住在雪寒山,打理舒雅在雪寒山上的一切。

喜爱热闹的觅雪则在绮云楼和将军府之间奔波,当舒雅下山进绮云楼作画,觅雪伴随左右,而当舒雅回到雪寒山,觅雪就回将军府,听从二夫人玉艳的吩咐,二夫人性格刁钻苛刻,常常让觅雪无所适从,因而她不乐意回府,宁愿住在绮云楼。

对于大娘的突然行动,舒雅很是不解,也颇为遗憾——本来她打算抓紧这几日的时间,可以和柳映璃聚一聚,可是被大娘突然到访的事情一搅,以后她们可能都无法有促膝谈心的机会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觅雪,我们今晚就收拾行李,明日向云娘辞行离开吧!”舒雅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及早回雪寒山,去问明大娘提早上山的缘由,以及早想出应对之法。

“那好吧……”觅雪应答得毫无精神,垂着头进了寝房,灵鸟见觅雪离开,也扑动着翅膀,跟在了觅雪身后。

“舒雅姑娘,请问你在房中吗?我是云娘身边的婢女紫烟。”觅雪才离开片刻,门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拍门声,一个细细的声音随即响起。

“我在。”舒雅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拉开,让紫烟进入房中。

“舒雅姑娘,明日午时二皇子会亲自驾临绮云楼,与云娘商讨迎柳映璃姑娘入府之事,柳姑娘请你明早务必到主楼,和她一起见二皇子。”紫烟对着舒雅福了福身,细声细气地说道。

“这……”舒雅不知柳映璃要她出席所为何事,不过她在心底飞快地盘算了一遍,如果仅是推迟一天,那么赶回雪寒山还是不成问题,想到这里,她略略点头,应允了下来,“好吧,明天我会按时出席的。”

2、

柳映璃当选花魁的次日,二皇子洛君凌派了一众仆从前往绮云楼,仆从们抬着各种贵重礼物,纷至沓来地送向柳映璃居住的雅间。

当舒雅带着觅雪按照柳映璃的叮嘱抵达雅间的时候,雅间寝房外的套间中,已经摆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锦盒,装在锦盒中的璀璨夺目的各色金饰、光鲜明亮的南海珍珠、透明清澈的莹莹灵珀以及日暖生烟的蓝田玉石,每一件都带着皇家与生俱来的骄矜和尊贵。

在紫烟的引路下,舒雅莲步轻移,缓步走入了熏着暖香的寝房,觅雪在雅间中流连踟蹰,目光自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上一一略过,脸上满是羡慕。

“柳姑娘,舒雅姑娘到了。”紫烟领着舒雅到了寝房门口,细声通报,然后就转身离开了雅间。

“雅儿,你来了,快快请坐!”原本坐在梳妆镜前兀自梳理着秀发的柳映璃自铜镜中见到舒雅,惊喜地转过身来,只见她粉颊酡红,眼波盈盈,一头青丝如明镜般自肩头披散,衬着颜色鲜艳的衣衫,更显娇美动人。

“嗯。”舒雅略略点头,在柳映璃的招呼之下,她坐在了位于寝房中间八仙桌旁,柳映璃紧挨着舒雅坐了下来,伸手紧紧握住了舒雅的双手。

“雅儿,昨日的事,真是不知要如何感谢才好!”柳映璃的双眸定定地看着舒雅,眼中隐隐有着泪光流转,“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和花魁之位无缘了!”

“映璃,花魁这个位子是你的,谁都无法和你争。”舒雅反手紧握住柳映璃的双手,笃定地答道。

“昨日宁公子在最后时刻将那支绸花投给了我,让我很是惊讶。”提及昨日的事情,柳映璃的小脸上惊喜和疑惑的表情交替乍现,“比赛结束后我向宁公子道谢,他却说不必谢他,他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雅儿,你和宁公子是不是……”

“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柳映璃的疑问让舒雅心头微乱,思及宁煜风昨晚的举动,舒雅方寸大乱,慌忙否认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明白!”

舒雅的话既是说给柳映璃听,也是在安抚自己鼓噪的心,不想过多地和宁煜风扯上关系。

“雅儿你不用慌张,我相信你。”柳映璃看着舒雅因为慌乱而不住四处张望的双眼,她微微使力,要舒雅看着自己,“宁公子说今日会来绮云楼,你若有疑问,亲自去问他吧,别忘了替我向他道谢!”

舒雅细细回想着昨晚的事情,在自己上台作画时,若不是宁煜风开口为自己解围,想必自己连执笔作画都不可能,更别提画出让人惊艳的画作了——就冲着这一点,自己也需当面向宁煜风道谢。

“……好吧!”舒雅思虑片刻,允了下来。

“柳姑娘、舒雅姑娘,凌王已经抵达了绮云楼的前厅,云娘让我通知二位,速下楼迎接。”舒雅话音刚落,紫烟的声音自寝房门口响起,略显着急地催促道。

“王爷就到了?”听到紫烟的通报,柳映璃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儿一红,有些无措起来,“可、可是我还没有妆扮好……”

“柳姑娘,让我来帮你吧!”紫烟撩开玎玲作响的水晶门帘,走进来扶着柳映璃坐回了梳妆镜前,熟练地为她梳发、上妆。

等这一切都忙完之后,紫烟扶着柳映璃出了雅间,舒雅和觅雪紧随其后,一行四人款步下楼,进入了绮云楼的前厅。

3、

坊间传闻凌王喜爱古雅风韵,为了迎接二皇子洛君凌的驾临,云娘指挥下人布置了一夜,将绮云楼的前厅布置得焕然一新——

全套古韵檀木的家具物什,做工精细,纹饰华美,桌上摆着松柏盆栽,碧翠长青;墙上挂着各代名家的画作,熏香的气息自铜镂的暖香炉飘散而出,轻烟袅袅,满室生香。

“虽然王爷已经接连两年将我们绮云楼的姑娘迎入府,可是从来没有亲临绮云楼,今天能见着王爷,真是三生有幸!”

“前两年事务繁多……”

远远就听见云娘和他人交谈的声音,舒雅对云娘的声音极为熟悉,接话的人的声音从未听过,不过根据云娘极尽阿谀奉承的话语来看,那人定是二皇子洛君凌无疑。

一行人走到前厅门口,紫烟率先走进去,对着二皇子和云娘福了福身:“王爷、云娘,柳姑娘到了。”

“映璃,快些进来!”一听说柳映璃到了,云娘霎时两眼放光,赶紧用目光示意柳映璃进屋向二皇子行礼。

柳映璃款步进入前厅,在云娘不断的眼神示意下,婷婷袅袅地行至居于首座的二皇子面前,不胜娇羞地低下头去,略略屈膝行礼:“柳映璃见过王爷,望王爷万福。”

就在柳映璃向着二皇子行礼时,舒雅也步入了前厅,浅步辄止地立于门边,静观旁人动静。

舒雅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白衫男子,他仅着素衣,虽然缺少华服的映衬,但是却一点都没有削弱他的风采,反而让他俊美的容貌愈加夺人注目,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灰色琉璃般温润的眼眸充满了灵气,周身流转着纯净而独特的风华,脱俗得犹如谪仙,从未沾染过世间俗气。

坐在首座上的洛君凌,虽然面带病容,但是他尊贵骄矜的身份丝毫不容忽视;站在他面前的柳映璃,虽然出身卑微,但是样貌出众,大方识礼,花魁身份也为她增色不少,这两位可谓是天作之合。

“柳姑娘毋需客气。”柳映璃的话语落下片刻后,洛君凌站起身来,伸手将柳映璃扶起,柳映璃抬起头来看了面前的洛君凌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去,颊边飞上两朵红云,不敢直视他。

洛君凌将柳映璃的娇态看在眼中,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他亲自扶着柳映璃坐下,动作举止极尽温柔。

这一幕看在云娘眼中,她止不住地喜上眉梢,赶忙吩咐婢女端来茶盏,奉到洛君凌和柳映璃面前。

“我昨夜在丽春苑中看到柳姑娘,印象颇深。”洛君凌端起茶盏斟酌茶水,缕缕烟雾飘散,带来阵阵茶香,“柳姑娘所绘的《娉婷图》,真是让人惊艳。”

洛君凌此言一出,柳映璃面上笑容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目光投向了侯在一旁的云娘身上,可云娘似乎也被洛君凌的话给难倒了,不知道是应该顺着洛君凌的话说下去,还是将《娉婷图》的绘者是舒雅的真相如实告知才好。

一时之间,室内原本还算和乐的气氛僵住,陷入了难捱的沉默之中。

乍听洛君凌提到《娉婷图》,舒雅也有些吃惊,但她旋即想起,他人代替候选花魁登台表演乃是丽春苑花魁选秀明令禁止的事项之一,如果她上台代替柳映璃作画的事情被抖出,那么倒霉的将不止是柳映璃一人,整个绮云楼都将大受影响。

舒雅飞快扫过柳映璃和云娘似有隐衷的脸,心知若想要抱住柳映璃的花魁之位、让她进入王府的愿望顺利达成,那么现下绝不是将真相说出来的好时机。

“王爷所言甚是,映璃画技高超,《娉婷图》的确是……”短暂的沉默之后,权衡清楚利弊的云娘对着舒雅抛来一个抱歉的眼神,在得到舒雅微略点头的回应之后,她开始向洛君凌说起柳映璃的长处来。

云娘的话还未说完,原本端坐在洛君凌身旁的柳映璃面上蓦地一白,她“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动作之大让所有人为之侧目,也将云娘未尽的话语给打断了。

柳映璃看了云娘一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芒,她脚步微乱,走到洛君凌面前,“扑通”一声,出人意料地跪倒在他面前:“请王爷恕罪!”

“柳姑娘何出此言?”

“映璃欺骗了王爷,也欺骗了所有的人——《娉婷图》并非映璃所作,而是舒雅姑娘的画作!”柳映璃俯下身去,以额抵地,语调飘浮不定但是异常执着地说道,“这件事是映璃一个人犯下的错,请王爷责罚映璃!”

“映璃!”云娘见到这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惊慌地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到最大,惊声叫出了柳映璃的名字——柳映璃的话无异于自打耳光,若洛君凌追究起来,那么整个绮云楼都难辞其咎。

“……舒雅姑娘?”出乎云娘的预料,洛君凌在细细听完柳映璃的话之后,面上并没有暴怒的神色,他看着伏在地上、几乎要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的柳映璃,眼中闪过一阵不忍,亲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耐心地问道,“舒雅姑娘现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舒雅姑娘就在那儿——”柳映璃抬起头来,看了洛君凌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的话语中并无责备追究之意,这才放下心来,她略略侧过头来,看向了舒雅所站的方向。

“雅儿,快跟我来!”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舒雅身旁,拉着不愿出风头的她站到了前厅正中。

舒雅才在厅中站定,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就齐齐汇聚在了她的身上,舒雅小心地眨动眸子,不想和任何人的眼光撞上,却偏偏碰触到了洛君凌投来的探询目光,这不禁让她原本就紧张的心更加高悬起来。

“雅儿,快些向王爷行礼呀!”云娘极力想要改变现下这种尴尬的局面,她小声地提点着舒雅。

“民女舒雅,参见王爷。”在洛君凌的注视和云娘的催促之下,舒雅十分变扭地朝着洛君凌福了福身。

“舒雅姑娘无需多礼。”洛君凌先将柳映璃给扶了起来,然后才对着舒雅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行礼了。

洛君凌和柳映璃坐回了主位之上,舒雅和云娘站在一旁,就在这时,一个若菡从侧门溜进前厅,凑近云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舒雅姑娘的画艺天下闻名,未曾想《娉婷图》也是出自舒雅姑娘之手,实在让人佩服。”自舒雅被云娘拉到厅中以来,洛君凌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舒雅身上,“我冒昧问一句,能不能请舒雅姑娘当众铺纸作画,一饱大家的眼福呢?”

“王爷,想看雅儿作画,随时都可以。”舒雅还未作答,云娘就笑盈盈地拉着她走到洛君凌面前,婉拒了他的要求,“刚刚婢女前来通报,厨子已将备妥的午膳送至了雅间,请王爷至雅间用膳,映璃也会陪伴左右的。”

“两个人用膳似乎有些乏味,不如舒雅姑娘一同出席吧。”洛君凌站起身来,对着舒雅和云娘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率先迈步走出了前厅,柳映璃也赶紧跟了上去。

“唉……”原本还在为躲过当着洛君凌面前作画而暗自庆幸的舒雅,因为洛君凌的邀请而再度提心吊胆起来,但是洛君凌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她不敢不去,只好苦着脸,跟在柳映璃身后向着雅间走去。

第六节 凌王府中太平人

1、

舒雅硬着头皮挤在洛君凌和柳映璃之间用午膳,席间洛君凌不住向舒雅提问,舒雅也中规中矩地作答,原本应是主角的柳映璃反倒被冷落一旁。

舒雅不知洛君凌为何对自己兴趣如此之大,用膳时她极力想要拉拢柳映璃多和洛君凌说几句话,可是柳映璃对此似乎兴趣不大,一直静静地用膳,偶尔抬头看看洛君凌和舒雅聊天,一副与世无争的乖巧模样。

午后,云娘安排了一出铜锣戏班来绮云楼表演节目,其他人都看的津津有味,舒雅却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一样。

“云娘,有位公子……”就在大家都在欣赏戏班演出的时候,一个初等小婢脚步匆匆地赶过来,附在紫烟腮边耳语几句,紫烟听后脸色微变,赶紧将话传给了云娘。

“嗯?”云娘在听过紫烟的话之后,表情复杂难辨,她悄悄站起身来,走到居于主位的洛君凌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在听过云娘说的话之后,洛君凌的脸色立刻暗了下来,他思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点头应允。

在得到洛君凌的同意后,云娘走到舒雅身边,牵着她离开戏台旁,走出了绮云楼。

“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云娘带着舒雅坐上了一辆等在绮云楼外的马车,马车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一看就知出自大户人家。

“雅儿,我刚刚才得知,有一位贵公子花重金购下你的《娉婷图》,足足付了一千金呢!”自从坐上马车开始,云娘的脸色就亮了起来,她眉飞色舞地对舒雅说道,“那位贵公子想要亲自见见你,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云娘,我代映璃作画这事,不宜大肆张扬吧?”当云娘说出一千金的价格时,舒雅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王爷虽然不追究,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追究,而且这个价格……”

“雅儿你尽管放心,这位贵公子一定会守口如瓶的!他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我才不会傻傻将大把银子往外推呢!”云娘满不在乎地说道。

云娘的话让舒雅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她却暗下决心,一定要问问购画之人,为何会花如此高价购下这幅画,若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一定不会放弃。

马蹄在青石板路上敲叩出“哒哒”的响声,马车摇摇晃晃地行着,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舒雅和云娘下了马车,舒雅发现她们正站在一座挂着“御风”二字牌匾的大宅面前。

在两位婢女的指引下,舒雅和云娘走进大宅,门内掩着深宅大院,花草葱郁,自是一派富贵气息。

“云娘,请跟我到账房去领银票。”两位婢女带着舒雅和云娘走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位若菡指着一幢精致的独栋小楼对云娘说道。

“那我呢?”舒雅问道。

“我家少主在水心亭等待舒雅姑娘,请舒雅姑娘跟我到这边来。”另一位婢女指着与独栋小楼方向相反、一条被拱门掩住的幽曲小径说道。

不习惯被陌生人牵着走的舒雅有些无措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云娘,云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雅儿,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听到云娘这样说,舒雅鼓起最大勇气答应了下来,然后就跟着婢女踏上了铺着圆润鹅卵石的小径。

此时天色已微暗,婢女带着舒雅走过小径,走在高挂着盏盏水晶宫灯的回廊,在穿过数道造型不同的拱门之后,舒雅听到了轻扬空灵的笛声自不远处传来,然后她就在回廊尽头看到了一个占地极广的湖,湖中心有一座屹立于水面的小亭,明黄纱灯挂在亭檐上,灯光温暖而明亮,远远看去,那小亭仿若遗世独立的蓬莱仙岛。

“舒雅姑娘,我家少主已经在亭中等候姑娘多时,他吩咐只允许姑娘独身前去会他,我只能引姑娘到这儿了。”婢女引着舒雅到了回廊旁与水心亭相接的小路旁,恭恭敬敬地说道。

“多谢指引。”舒雅在谢过婢女之后,心情忐忑地走在通向水心亭的小路上,走近了她才发现,小亭四周被月白色薄纱包裹住,湖面上清风吹拂,薄纱翩然扬起,亭中笛音自翻飞的薄纱中跃出,笛声清越悠扬,沁人心脾,飘虚得犹如幻境。

舒雅款步走到水心亭前,怯怯地伸手撩开薄纱,顿时一股清雅的香气由鎏金香炉散出,幽香扑鼻,正在此时笛声戛然而止,在亭中吹笛之人转过身来,看向舒雅所在之处。

“宁、宁公子?!”舒雅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穿着月白色衣裳、手持玉笛、站在离自己仅几步之远的宁煜风,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眼中的疑惑霎时消散,只剩下深深地错愕。

“舒雅姑娘。”舒雅的反应在早宁煜风的预料之中,他唇畔含笑,对着舒雅点头示意。

“原来花重金购下《娉婷图》的人就是宁公子……”在见到宁煜风之后,舒雅终于明白为何云娘会让自己和购画的人见面,而无丝毫担心了。

宁煜风走到了铺着名贵织锦的玉桌玉椅旁,顺手将玉笛放在桌上,他看到舒雅表情紧张地站在亭外,面上的笑容加深些许,抬起手示意舒雅入座:“舒雅姑娘无需如此拘谨,请进来坐吧。”

“谢谢宁公子。”舒雅抿紧唇,缓步步入亭中,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宁煜风对面的位子上,在她面前的桌上放置着一个以紫檀木制成的长形匣子,雕凿精美,纹饰华丽,一看就知是不凡之物。

舒雅虽然已经见过宁煜风数次,但却是第一次和他独处,宁煜风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未曾离开,说不出什么缘故,她心中的紧张感更甚于第一次见面时。

“今日约舒雅姑娘来,只是希望姑娘能在《娉婷图》上落款以作留念,别无他意。”宁煜风伸手打开放在舒雅面前的匣子,从中取出了一个卷轴,他小心地将卷轴打开铺在桌上,舒雅一眼就可以认出,那就是她在花魁大赛上绘制的《娉婷图》。

“舒雅姑娘,请!”宁煜风从怀中掏出一支细小的笔递给舒雅,催促她快快落款。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舒雅接过宁煜风递过来的笔,小心地在“娉婷月下步,罗袖舞风轻”的诗句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下《娉婷图》就完满了!”在舒雅落款之后,宁煜风小心地拿起卷轴,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宁公子用一千金购下这幅画,舒雅很是感激,但是这个价钱会不会太离谱了?”宁煜风的快乐看在舒雅眼中,她有一些动容,但是并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能让人心情愉悦的画作是无价的,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千金?”宁煜风耐心地等待墨迹晾干,重新将卷轴卷起来放在匣子中,对舒雅的问题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如果舒雅姑娘真觉得这价钱过高,也许可以用其他方法弥补。”

“我明日就要离开洛京,今年我事务繁多,不可能陪宁公子去景城的!”听到宁煜风要自己以其他方法来回报这份高价,舒雅直觉想到他之前提过的去景城为他母亲作画的要求,舒雅心下一急,慌忙回绝道。

“舒雅姑娘何出此言?”听到舒雅这么说,宁煜风剑眉一挑,表情很是意外,“我明日也要离开洛京,以后再想要见面恐怕就难了,不如今晚一同去洛水泛舟,作为临别的留念,不知舒雅姑娘意下如何?”

知道宁煜风不是要自己一同前往景城,舒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瞄了几眼宁煜风,看到他正含笑看着自己,心知如果连泛舟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恐怕太不近人情了,于是她轻轻点头,应允了下来。

2、

舒雅跟着宁煜风一同走出了他的府第,在骑马的宁煜风的指引下,舒雅坐着来时的马车向着洛水边驶去。

“我已命人备好了画舫,相信有舒雅姑娘的陪伴,夜游洛水定会别有兴味。”马车停在了洛水岸边的船坞旁,宁煜风亲自撩开马车门帘,扶着舒雅下了马车。

舒雅环顾着夜间的洛水,只见数十艘画舫在宽阔的水面上行进着,每艘画舫都装饰得十分华丽,琴弦琵琶弹奏的乐声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年轻女子唱小曲的声音自画舫上飘出,一派歌舞升平的场面。

舒雅虽然每年都会在洛京居住数月,但是鲜少外出,更别提夜间在洛水游玩了,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舒雅心中满是新奇,跃跃欲动。

在宁煜风的授意下,一座船身装饰着大颗夜明珠以用于照明的奢华画舫向着船坞驶来,稳稳地停在了舒雅和宁煜风面前,宁煜风率先踏上画舫,然后回转身来对着舒雅伸出了手:“舒雅姑娘,这边请!”

“谢谢!”舒雅怯生生地伸出手去握住宁煜风温暖的大手,在宁煜风的帮助下,她顺利登上了画舫。

“舒雅姑娘无须客气,请跟我到这边来。”宁煜风松开手,指了指船头的方向,然后就大步向着船头那边走去。

“好。”这是舒雅第二次与宁煜风有肢体的接触,不同于上次的厌倦和惊慌,方才宁煜风松开了她的手,失去了交握时温暖的感觉,她的心里居然涌起了些许的失落。

舒雅甩甩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失落感从脑海中摒除,然后就朝着宁煜风前行的方向迈开步伐。

宁煜风与舒雅立于画舫船头,舒雅看着洛水两旁摩肩接踵的热闹场景,临江的戏台正在上演着一幕幕精彩大戏,吸引了许多人围观喝彩,岸上影影灼灼的光影映在河上,别有一番风情。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画舫缓缓向前,各种不同场景不停转换着,鲜少见识这种场面的舒雅微扬唇角,曾经在书上学过的词句自唇间流出,与此情此景分外贴切。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听见舒雅的低吟,宁煜风心念一动,纯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立于身侧的舒雅,顺口接了下半阕的词。

在宁煜风念完下半阕的词后,舒雅转过头去,正好与他望着自己的双眸撞在了一起,舒雅的心“怦怦”剧烈跳动起来,她慌忙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直视宁煜风。

宁煜风念诵的词暧昧而魅惑,其中隐含的深意,舒雅原本只有一个朦胧的概念,现在听到宁煜风低沉而富有感情的念诵,以前蒙昧的思绪豁然开朗,但同时也开始暗暗忧心——宁煜风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有什么别样用心?

舒雅猜不透宁煜风的想法,只能咬唇不语,而宁煜风不知怀了何种心思,也不说话,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一瞬间尴尬了起来。

“少主,属下有事禀报。”

就在舒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尴尬的气氛时,一个沉肃的男声自舒雅身后响起,这让她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回过头去,发现是之前在小巷子中搭救过自己和觅雪的男子,这次他的出声打破了自己和宁煜风之间的尴尬,舒雅不禁更加感激起来。

“什么事?”宁煜风几乎与舒雅同时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发现是自己的贴身侍从宁潜,他会在自己与舒雅独处时出现,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凌王爷与花魁柳姑娘在邻近的一艘画舫上,凌王爷发现了少主和舒雅姑娘,差人来问能否一起聚聚,请少主指示。”

“我没有意见,不知舒雅姑娘意下如何?”在听过宁潜的话之后,宁煜风将目光投到了舒雅脸上。

“我也没有意见。”如果柳映璃和凌王能来,那么自己就不用尴尬地和宁煜风独处了,想到这里,舒雅长舒一口气,赶紧答应下来。

“那好,我们就去厢房中等他们吧!”宁煜风一边说着一边迈步朝厢房走去,舒雅跟在他身后,暗自期盼柳映璃快快到来,让自己不用再处在和宁煜风独处的尴尬境地中。

3、

宁潜下去传话,很快就将洛君凌和柳映璃请到了画舫上,洛君凌仍着白日里的素色衣衫,柳映璃换了一身轻便的舞衣,拘谨地跟在洛君凌身后,面色有些凝重。

舒雅见到他们到来,赶忙屈膝行礼,可宁煜风却毫无反应,他身为一介商人,见到当朝皇子竟不行尊卑之礼,这让舒雅有些吃惊,不知道洛君凌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是否会勃然大怒?

“澈……”和舒雅的估计不同,洛君凌对着宁煜风拱了拱手,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宁煜风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对着守在厢房门边的宁潜淡声说道:“宁潜,你先撤下。”

等宁潜依言退出厢房之后,房中只剩下他们四人,宁煜风站起身来,郑重地向着洛君凌行礼道:“草民宁煜风,参见凌王爷。”

“宁、宁兄客气了!”洛君凌因为宁煜风的举动而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宁兄和舒雅姑娘无需多礼,我们坐下说话吧!”

四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宁煜风和洛君凌似是旧识,自坐下时就开始低声交谈,舒雅拉着柳映璃坐在了另一边,见她神情落寞,舒雅不禁轻声问道:“映璃,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和王爷下午一起听戏,用过晚膳之后,王爷提议到洛水泛舟游玩,为了让王爷开心,我换上舞衣在画舫上跳舞,可是王爷却毫无兴趣。”柳映璃抬起头看着舒雅,眼中全是哀伤,“雅儿,王爷对我全无好感,我该怎么办呢?”

“映璃,你别胡思乱想,虽然王爷为花魁赎身已成惯例,但如果王爷真对你没有好感,他怎么会破例光临绮云楼迎你入府呢?”舒雅紧紧握住柳映璃的双手,试着让她向好的方面想,“王爷也是人,一定会有自己的喜好和钟爱之物,你多多打听揣摩,投其所好不就成了?”

“说得也是,雅儿,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说到投其所好,柳映璃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就哀求似的看着舒雅,“王爷在用晚膳时不止一次提到你的《娉婷图》,你能不能将那幅画送给王爷呢?”

“可是这幅画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柳映璃的要求让舒雅面露难色,她将目光投向相谈甚欢的宁煜风和洛君凌那边,思索要如何将柳映璃从不受重视的困境之中解救出来。

“雅儿,怎么了?”柳映璃顺着舒雅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舒雅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想找个好时机和洛君凌搭上话。

“唉,可惜我未能及早出手,不然《娉婷图》就不会让宁兄捷足先登了!”就在舒雅和柳映璃看过来的时候,洛君凌嗟叹一声,似有无限悔意。

舒雅向厢房窗外看了看,发现画舫已行到了绮云楼附近,夜间的绮云楼灯光璀璨,迎来送往的场面分外热闹,舒雅心念一动,将视线转回洛君凌身上,抢在宁煜风说话之前先开口了。

“王爷如果真的喜欢舒雅的画作,舒雅愿意现在就铺纸作画,送给王爷以作留念。”

洛君凌的喟叹再加上画舫临近绮云楼,这让舒雅萌生出一个极好的点子,她顺口接下洛君凌的话,然后就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亮了起来。

“难得舒雅姑娘愿意挥毫作画,我立刻命人将纸笔送上来!”洛君凌因为舒雅这番话而心花怒放起来,反观宁煜风,脸色渐渐暗了下去,似对舒雅为了洛君凌而作画颇为不满。

舒雅的主动请缨让柳映璃有些不安起来,她轻轻拉了拉舒雅的衣袖,表情满是紧张。

“我想在画舫船头作画,请王爷和宁公子移步船头吧!”舒雅对柳映璃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浅笑,然后就站起身来,朝着厢房之外走去。

在洛君凌的授意之下,很快就有人将作画所需的工具备齐:一张宽大的书桌,一副雪白的绢纸,还有颜色样式齐全的颜料和画笔,洛君凌满心期待地守在桌边,面色暗沉的宁煜风和一脸紧张的柳映璃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但是两人的目光也投在舒雅身上,一丝都不敢放松。

舒雅抬头看了看离画舫越来越近的绮云楼,在绮云楼屋角高悬的明黄纱灯的映照下,近得可以看见绮云楼上高悬的红绳结倒映在洛水之中,水波流动,灯影朦胧,衣香云鬓在绮云楼中摇曳,别有一番风情。

舒雅拿起一支画笔,开始在绢纸上作画,用画笔勾画着自己眼前的景象,渐渐地,绮云楼的形象跃然纸上,而在绮云楼旁,蜿蜒的洛水缓缓流动,河中飘着一只精巧的画舫,画舫之中有一男一女,男子围坐在桌旁,女子则在桌旁翩翩起舞,整幅画面和谐而美好。

在将整幅画勾画完成之后,舒雅在画的下端写上了两句诗,然后搁下画笔,走了几步将柳映璃拉了过来,和洛君凌一起站在了桌案前:“画已经完成了,请两位看看。”

“雅儿,这不就是……”柳映璃定睛一看,发现图中画舫上的两人居然是她和洛君凌,她张开小口,表情微讶。

“绮云楼前景色新,凌王府中太平人。”洛君凌轻声念着画上的两句诗,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王爷,这两句诗,是我想送给您和映璃的话。”舒雅拉起柳映璃的手,搭在了洛君凌的衣袍之上,动情地说道,“虽然绮云楼的姑娘迎来送往了无数恩客,王爷府中的美人也数不胜数,但是映璃是最特别的,她一定能得到王爷无上的恩宠,得偿心中所愿。”

“雅儿……”听了舒雅这番话,柳映璃颇为感动,盈盈的泪光开始在眼眶中闪动。

“舒雅姑娘的意思,本王明白了。”相较于柳映璃的激动,洛君凌很是冷静,思忖良久之后,他命人将画纸卷好,深深地看了舒雅一眼,然后抓住柳映璃的手,语气疏离地沉声说道,“多谢舒雅姑娘的美意,本王先带柳姑娘回去了。”

“恭送王爷。”舒雅看着洛君凌和柳映璃交握的手,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她抿唇微笑,对着洛君凌的背影福了福身。

“谢谢你,雅儿!”柳映璃在离开之前忍不住回过头来,用唇语对舒雅轻声说道,脸上满是感激。

“呼……”待洛君凌和柳映璃两人离开之后,舒雅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做完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柳映璃的未来会如何,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了。

“想不到素来冷情冷性的舒雅姑娘也会有这么动情的一面。”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舒雅一举一动的宁煜风直到那两人离开后,才踱步走到舒雅身边,脸色慢慢放晴,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眸光,“要有何等的魅力,才能得到舒雅姑娘倾力相助?”

“只要是值得帮助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帮忙。”舒雅淡声说道,她看向依旧人来人往的绮云楼,虽然明日就要离开,但是能在离开之前帮柳映璃了却心中牵挂,她也算是心中无憾了。

舒雅说完这些话之后,画舫又陷入了沉默,舒雅想起之前她和宁煜风的那些对话,心里又有些不自在起来。

“绮云楼快到了,我记得绮云楼附近有一个小小的船坞,我想在那儿下船,请宁公子让船家将画舫开到那儿去,行吗?”画舫离绮云楼越来越近了,舒雅极力想要摆脱现下尴尬的情形,有些慌乱地开口对宁煜风请求道。

“当然好。”宁煜风命人去通知船家将画舫开到了绮云楼附近的小船坞处,亲自送舒雅下了画舫。

“舒雅姑娘!”舒雅朝着绮云楼的方向走了十多步,依然站在船坞上的宁煜风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舒雅回过头来,宁煜风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柔声说道,“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虽然舒雅对于自己将来能不能再遇上宁煜风这件事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见宁煜风说得如此笃定,她不好拂了宁煜风的好意,只能满口应承下来。

夜晚的洛京繁华如昔,洛水流动映点点星光,这是宁煜风和舒雅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下一次相见时,他还是他,而她却已非今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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