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7年来，武东还没遇见这样的情况。自从这个名叫单雄的年轻人进了派出所，武东便觉得浑身不自在，问他来所里做什么，不肯说，问他是不是犯事了，也不肯说，到了最后，武东只能强行将他赶出去，可刚赶出去没一会儿，这个叫单雄的年轻人又闯进来，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有罪。
可这罪，却又说不出来。
没了办法，武东只能将人提进了审讯室。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武东耐着性子问。
单雄低着头，半晌不吭声，武东接着又问：“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一旁的协警说：“会不会是出车祸，潜逃的司机？”
“别乱猜。”武东皱着眉，又问：“你快说，说了我们才能……”
治罪这两个字，武东终究没能说出口，现在单雄的样子确实听不得这两个字，免得受了刺激，更加不肯说话，那才叫一个糟糕。
“难不成是在逃的犯人？”一旁的协警又猜到。
这一次武东没有斥责身旁的协警，而是皱着眉，起身出了审讯室，交代下面的人去查单雄的案底，自己则是隔着玻璃观察着单雄。照理说这样来自首的犯人，他完全可以先行羁押，可现在不知道罪名，武东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不过看单雄这文文弱弱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惯犯，可他却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有罪，这就不好办了。
轻易不能放，但轻易又不能关，这可如何是好？
审讯室内的单雄没有一丝异动，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手一会儿捏着指节，一会儿又捏着衣角，看得出他很紧张，不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歹人。武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单雄越是这个样子，他越是看不透，既然是看不透，他心里也越发的着急起来，他在想要不要向上级汇报此事，但单雄又怕汇报上去之后，眼前的人只是玩笑，或者罪名太小，到那时，他可就要背锅了。
左右两难。
半个小时之后，有关于单雄的一切信息都送到了武东的手里。
单雄，籍贯C市，现年27岁，前27年毫无劣迹，在档案中隐约能看出这个人属于平庸型，家境一般，学识一般，关键是整个警方追缉名单中并没有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会犯了什么事，要自己到派出所来自首？
“会不会是最近才犯下的事？比如昨天，或者前天？”
武东看着说话的人，“可咱们指挥中心并没有接警，也就是说整个C市并没有任何刑事案件发生才对啊？”
“兴许不是刑事案件，民事案件？或者是商业、涉毒等等？”
“你们再去查查，我先进去了。”话音刚落，武东转身进了审讯室，坐下来之后，故意用手轻轻的敲了敲桌子，以引起单雄的主意。
“你要是来认罪自首的，那你就说说犯了什么事，如果你是来洗涮我们的，可知道后果？”
武东的话说话，他的心里有了别的想法，眼前这个人会不会有着一些精神方面的障碍？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现在的武东实在是没有别的主意，他又在桌上敲了敲，见单雄还是没主意。
这时，他的耐心快要没了，起身想要将单雄赶出去，可话还没出口，对面坐着的单雄却忽然发话了，虽然声音很小，但武东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想问问。”
“问什么？”武东急忙问。
“帮人拍照，要治什么罪名？”
武东觉得单雄是在拿他开涮，皱着眉，“你怕是个傻子！拍照违法吗？还治罪？”
单雄憋了半天，“如果是帮人犯罪的那种呢？”
“帮人犯罪？”武东知道僵持了半天，总算是到了关键时刻，急忙坐下来，问：“帮什么人，犯什么罪？”
“我不太清楚。”单雄的声音很低，头也低着，不敢看武东。
“你详细说说。”
“大概三个月前，有个叫吴天德的人找上了我，让我……”
“你这是笑傲江湖看多了？还吴天德，吴将军？”武东面色阴沉，他几乎又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在戏弄自己。
单雄急忙摇头，“他可能是姓吴，但名字肯定不是吴天德，是说来戏弄我的，他让我给他拍照，我原本以为是些简单的活儿，没想到第一次便是偷拍，拍的是个学生，男学生，我不认识，再之后，拍了些人物，都是偷拍的，直到有一次……”
“怎么样？”
“拍摄了一个裸体的女人。”
“裸体的？”武东瞪大了眼睛。
“对，老吴将她绑来的，我被逼着给她拍了照，然后……”
“什么？”
“然后冲洗了出来，不知道他拿去干什么了。”
“那个女的，最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真的，他不让我知道，不过我估计……是死了，或者被放了，老吴可能是个绑架犯。”单雄顿了顿，接着说：“还有桂湖中学的案子，照片是老吴抢的，伤人的也是他，那些寄出去的照片是我翻印出来的，我有罪。”
武东看着单雄，“还有别的吗？”
“没了。”
这些事儿在武东的眼里看来，确实算得上罪名，但实在罪名有些小，即便单雄是这个老吴的同党，罪名也不好下定论。现在这个老吴尚未归案，案件也并不清楚明白，治罪更是谈不上的，眼下需要找到这个老吴，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才能对二人做出处理。
不过既然牵扯到了桂湖案件，武东便决定要将事情上报给市局，这或许对于眼下C市的连环杀人案有关。
等赵前赶到派出所时，单雄还在审讯室里坐着。
武东将询问记录给赵前看了，而后问：“赵队，您看怎么处理？”
“直接移交给我们吧。”
武东应了一声，这是他最喜欢的结果，以后案子破了有他的一份功劳在，要是对案子没什么裨益，他也不用再对着单雄这个闷葫芦。他当即便同意了赵前的意见，直接将人押上了囚车，送往市局。
单雄到了市局，整个人哆嗦得更加厉害了，原本他便是抱着决心来投案的，但一看案子直接转交给了市局，顿时觉得自己罪名可能有点大，不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能定的，心里不禁更加的紧张起来。
可现在后悔已经有点晚了，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就像当初答应了老吴，替老吴做事一样，没有回头路了。
单雄咬着牙，静静地等在市局审讯室里，原本以为又是一场询问，可没想到的是进来审讯室的却是一个中年人，外加一个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的人，而且身上连警服也没有？
单雄呆呆的看着两人进来，坐下。
以为会开始发问，没想到两个人只看着自己，好几分钟之后才问，“单雄对吧？”
“恩。”
李赣举着手里的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里是薛超的尸体，此时看上去竟是有几分可怖的样子。
单雄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看了几眼之后，只能轻声说：“不认识…..”
“那这个人呢？”
李赣又举起一张照片，上面是桂湖中学恶性伤人案的伤者顾秋。
单雄摇头，“不认识。”
肖望拦住李赣，低声问：“这样问下去也不是办法，兴许就是个错案，或者他压根儿跟这件事没关，只是个什么绑架案的嫌疑人？”
李赣并不急，拿开肖望的手，低声回道：“既然牵扯到了桂湖案件，那一定是有关系的了。”
肖望不再多言，李赣又拿出一张照片，照的是黄源以及死亡现场。
单雄抬起头来看，只一眼，便说：“这个人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
“见他的时候还活着，没想到……没想到已经死了？”单雄的话有些支支吾吾。
“是你嘴里的老吴干的？”
“不，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跟着老吴和他见过一面，他不认识我，我是给他拍照时，记住了他的脸。”
肖望叹了口气，但李赣却来了精神，“什么时候见的面？”
“一个多月以前了。”
“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不清楚，不过他们好像早就认识，不过后来谈话起了冲突，这个黄……黄源，负气走了。”
“那这个老吴呢，他又在哪儿？”
“在登甲巷里的工作室里。”
肖望点头，出了审讯室，赶往登甲巷，而李赣则是继续拿照片问话。
这一次的照片是张丽，不过照片的来源是医院的遗体照片，好在是尚未解剖过的。
单雄的眼睛挪到照片上，整个人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试探性的问了句：“她……她死了？”
“两个月前的事儿了，怎么，你也认识？”
“认……认识。”
这一次，换做李赣目瞪口呆。
“在哪儿认识的，跟老吴有关？”
“我拍摄的……拍摄的裸照就是拍摄的她。”单雄说完，深吸一口气，“当时她被老吴绑着，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嗯，还有吗？”
“她是死了，对吗？怎么死的？”
“谋杀，但不是你所指的绑架后谋杀，地点也不同，不过……”
“不过跟老吴一定有关，对吗？”
“对！”李赣咬着牙，“那些照片现在哪儿？”
“被我烧了。”单雄的情绪正常了些，“连底片也烧了。”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自首？”
单雄苦笑着，“我无处可去了，只求下半辈子在铁牢里度过余生了。”
“你的罪并不大。”
单雄猛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也是被胁迫，但跟命案无关，还有，事儿是他做的，你虽然参与，但并非出自本意，不过现在，你还是要在看守所里待一段时间的，明白吗？”
乍一听这话，单雄有些难受，但一想到自己进了看守所里，老吴便找不到自己了，单雄又觉得心热，顿时点头同意下来。
没一会儿，去调查工作室的肖望便赶了回来。
“怎么样？抓到没？”
“没！”肖望似带着火气，“我问过那个房东了，人家刚走不久！看来是知道单雄会出卖他，早有准备的。”
“现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你想问啥？”肖望大口喝着水，脸上已经被冻得通红，“照片没找到，倒是找到间暗室，不过看样子是冲洗照片的，里面除了架子，什么也没了。”
李赣点点头，“那有没有发现什么足迹、指纹一类的东西？”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去的时候把刘萍叫上了，喏。”肖望丢出一包东西来，“这个是现场采集到的足迹，255的大脚，身高估计180以上。”
正闷着的单雄忽然开口：“不对！老吴顶多170CM的个子！”
“这么确定？”
“我是168CM，老吴站着跟我差不多高，怎么可能是180的个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采集到的足迹是错误的，或者说是假的？”
单雄有些不确定的点了点头，看着像是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再次低着头，不吭声了。
“他怎么办？”肖望问。
“照你们的流程走就是了，不用那么谨慎的。”
肖望应了一声，押着单雄前往看守所。
出了警局，单雄再次看见青天白日，长出了一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只是从现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他要告别自由了。
对于老吴没有被当场缉捕，单雄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潜意识里单雄并不认为老吴是多么坏的人，只不过他到底还是个坏人，那种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说。
单雄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低着头进了车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