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回的消失和出现,都是突兀并无声无息的。
兴许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从离开张府后,每次显形不再是那副披着战甲的模样。
一身黑衣,随意披散着的黑发,他沉默时低调得像是道影子。
若不去注意阳光下,他没有影子这一诡异的事实。
我嘴角僵硬了下,还没开口,先条件反射地跟他拉开了点距离。
其实在西山上时,我就有些奇怪,他在见到那口野棺材时,竟然没有出现。
毕竟,那会儿在陵塔里被他招雷引火追杀得我死去活来的经历,我铭心刻骨着。
他对我这么一只小妖怪尚且下那么大的狠手,对待阴气那么重的野棺材,怎么反而无动于衷了?
难道跟和尚的意思一样,跟什么因什么果之类有关?
琢磨着,心里腹诽的东西自然不敢明着问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银票:“那是自然,凭白赚了一千两,这小镇也不算白来。”
“那么,接着你打算去哪儿?”
“方水镇往北,过大青江,沿江有个挺大的县城,我们去那儿。”
“似乎得走不少路。”
“雇辆车,不到两天应该就能到。”
“你确定你能到得了那儿?”
突兀一句问话,令我愣了愣:“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话,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至今你都在以为,我察觉不出来你脖子和手臂上那两处伤,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停下脚步,一时头皮有些发麻,嘴里有些发干。
而他不动声色看着我,接着又道:“自从将我带离我的陵塔后,虽然你声称能帮着我去找我想要找的那个人,但这一路上,你从未问过我究竟在找什么样一个人,而我,也从未问过你打算怎么帮。所以林棠,你不妨猜猜,我从不问你的原因,又是为了什么。”
叶回的话音跟他的人一样,始终是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他任何情绪,即便是他突然有史以来第一次直呼我名字,对我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一路上,因为他的不闻不问,几乎让我以为可以就这样平安无事带着他,直至到我的目的地,达成我的目的为止。
现在回头看,原来只是我自欺欺人而已。
所以沉默了片刻,我回头看向他,道:“我想是因为,那会儿你身不由己。你要离开陵塔,但只有靠我这个妖怪,才能解除将军墓对你行动的桎梏。而且,虽然在墓里的修行让你有了人形,但你终究还没法像真正的人一样行为自如的,是吗,将军?”
叶回没有回答,逆着光,所以我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于是用力咽了咽干燥的喉咙,我继续又道:“既然你知道我身上那两处伤,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想必也已知道,我的时间并不多。说不准是哪天,我就会变得跟张天珏他们家那几个中了尸毒的人一样,行尸走肉,祸害苍生。你一直不说,只是在等,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是会替天行道除掉我的,对么。”
叶回依旧不语。
我低头捏着被手汗浸湿的银票,笑了笑:“所以我打算先带你去埠临县,因为那个县很大,也十分的鱼龙混杂。你昨晚也见到了,我从西山那口野棺材里,找到了一样据说可以解尸毒的药材,但光是那一味药还不行,我需要找到一样跟昆仑菩提子类似的至阳之物。所以我想赌一把,赌自己能在两天里赶到那个县,能在那个县城里寻到那件至阳之物,这样,我就可以真正的心无旁骛地去帮你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
“那么,若你找不到,或者说,在找到之前,尸毒就已吞噬了你,那又该如何。”
我苦笑:“这一点,我也早已经想过,所以在到了那里之后,我会把你供奉在当地最有名的韦陀寺里。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既可以就近灭了我,也可以藉由寺里的香火,继续你的修炼,直至你完完全全获得自由之身。”
说完,我提着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往那始终沉默着的男人方向看去。
随即一愣。
刚才我低着头一味说了半天,却没发现,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再次消失不见。
不知是信了我的话不打算再继续对我刨根究底,还是仅仅只冷眼继续着对我的旁观?
不得而知。
但他的消失,毕竟让我松了一口气。
手里的银票几乎快被我的手汗泡酥了,我赶紧将它甩甩干塞进腰包里,而原本因一下子得了那么多银子的好心情,此刻早已荡然无存,我拖着两条有点发软的腿,在镇上雇了辆车,一路往埠临县匆匆而去。
坐车颠簸摇晃,但自然比走要舒服得多。
加之昨晚一夜没怎么睡,所以上车枯坐了一阵后,看着外面不断飞逝而过的单调风景,我坐着坐着,就在车身不断的晃动和车轮的滚动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几乎就是上眼皮子往下瞌了磕的那种感觉。
当意识逐渐回笼到脑子里时,我睁开眼,发觉天黑了。
雇到马车时是傍晚,此时天黑,我算了算,确实没有睡多久。但是肚子饿得跟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似的,我咽了口唾沫撩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想看看这会儿车子大约是走到了哪儿。
但一眼看清眼前景象,我不由吃了一惊。
车子行走在一条繁华的长街上,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
街旁楼房起伏耸立,沿街叫卖的商贩带着新鲜出炉的美食,将整条路染得香气四溢。
这地方绝不是方水镇那样的小地方。
可是从傍晚到夜里,这辆车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就这么到了埠临县。
除非离方水镇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我没在地图上瞧见过的大镇子,或者,我先前那小小一个瞌睡,根本不止睡了我所以为的那点时间。
带着一肚子疑问,我正要开口问那车夫他究竟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却见车子停了下来。
而车夫几乎是在车停下的瞬间,就扔了手里的缰绳跳下车,匆匆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独留我和那辆车停留在一处门庭宽广的大宅外。
见状,意识到不妙,我忙背上行李想要离开这辆车。却冷不防忽见那大宅的边门内奔出一行人,飞快围绕在马车旁,顷刻间,将这辆车围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