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宋家吃浆水面回来，当夜要守岁，那点子吃的不够支撑到子时，好在百合早有准备，要炖当归羊肉汤吃。
先前杀好的羊肉选肋排处偏瘦的肉，在清水里洗干净，再洗几钱桂圆、当归，红枣和枸杞也一样来几粒，泡在水里。
先把羊肉剁成块，在开水里焯一下，撇去浮沫。这一招对大部分肉类都能用，能洗去血气，让肉更好吃，但乡下地方会用的人不多，大部分乡下女人做饭，都是煮熟放盐了事，也就难怪众人都说百合做饭好吃。
生姜刮去外头那一层皮，切成片，用一根筷子把红枣核顶出来，桂圆干倒是买到时就去了核，只搓去不干净的老皮就行。
把羊肉和这些东西全都放在一起，加大量冷水，大火烧开后再撇一次浮沫，然后用小火慢慢去炖。
肉汤在火上慢慢炖出香气，百合对正帮她烧火的宋好年道：“怪冷的，咱们去炕上坐，隔一阵来看看火就成。”
宋好年道：“好。”跟百合手牵手到隔壁东厢，展开被褥坐下，觉出身子底下暖烘烘的炕，真是舒服得不得了。
他说：“今儿娘跟大嫂说那话，你不高兴？”
百合摇头道：“我何尝不想生孩子，只是缘分不到，急也急不来。要是别人说倒海罢了，你看大嫂那眉眼，哪里是说好话的样子？”
当初宋好年还在家时，没少受董氏白眼，深知大嫂并不是啥宽厚热情的人，她明着是在劝百合生孩子，实则是在暗暗指责她生不出孩子。
“咱们不受她的气，”宋好年道，“她说你，我就找大哥的麻烦，看她是要跟你争个长短，还是要大哥过得舒坦。”
有丈夫贴心，百合一下子笑出来，“她不过是些个妇道人家的小见识，你跟她置啥子气，倒显得你不大方。”
“我们女人家的事情，我自己处理。”百合自己也不是爱在女人堆里咬这个踩那个的人，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对董氏这等人，尽量眼不见为净罢了。
但董氏要欺到她头上来，她可不会手软，董氏又不是啥聪明人，小辫子一抓一大把，单看百合愿不愿意同她一般计较罢了。
百合又说：“说起生孩子，我是有些个怕，万一生出来你不喜欢可咋办？”
宋好年笑到：“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我就是受过爹娘偏心的委屈的，可不能让咱们的孩子再受这等委屈。”
小夫妻两个凑在一处吃着干果蜜饯，笑盈盈地商议将来到底生几个男娃几个女娃，要叫啥名字……甜蜜得不得了。
宋好年说：“今年我在先人跟前许愿，求他们来年给我们一个孩子，来年我还杀羊去谢。”
百合说：“我看宋家先人挺灵的，说不定来年咱们就有娃娃哩。”
两个人又说些腻歪话，到子时，宋好年去院子里放一串鞭炮，声响巨大，火药味传进屋子里，的确有一种驱邪避恶的正气。
宋好年端着油灯，照着百合到厨房。百合搅动锅里的肉汤，香气扑鼻，回头笑道：“饿了罢？”
百合估摸着味道往汤里加上盐、椒粉，宋好年怕她失手烫着自己，忙说：“你别动，我来。”自己动手端起汤锅。
百合顺手往汤锅里放个勺子，自己一手端油灯，一手端两只碗，用碗护着油灯侧面面的叫风吹灭，小夫妻两个快步回到东厢，把锅架在火盆旁边。
百合舀两碗汤放在炕桌上，宋好年先端一碗，到处敬献一回，然后回来两个人吃肉喝汤。
北边儿的羊肉没有膻味，只有肉香，清炖就极好吃，加上当归的香气，更是宜人。
羊肉嫩滑软烂，乳白色的汤清甜香浓，吃一口就能感到对身体的滋养。
两个人都爱这个味道，吃一碗肉又慢慢喝汤，汤比肉味道还好，吃得腹内暖融融，满屋子都是羊肉香气。
一时吃完，宋好年把锅碗收到厨房，回来笑着说：“羊肉真是好东西，吃一碗浑身发热，我这会儿一点没觉得冷。”
百合笑道：“都这会子了，你还精神得两眼发亮。”
他便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两下，伸舌头一舔：“你刚抹口脂了，甜的。”
这口脂是新买的，能防嘴唇干裂，百合只涂在唇上，没尝过啥味道。宋好年一说，她伸出舌尖舔舔嘴唇，说：“不甜啊。”
却不晓得羊肉性最热，宋好年这个年纪最经不起撩拨，瞧她的眼神本就已经不大对劲，她这个小动作引得他登时兴致如狂，如狼似虎地把她扑倒在炕上。
小夫妻两个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初一一早被家中大公鸡叫醒，还不能起迟——预示着一年都会起迟，懒汉懒婆娘可过不上好日子。
初一这一整天百合精神都不大好，好在别的人因为头一晚守夜，也都精神不济，再加上大过年的喜庆，没人来说怪话添堵，忽忽一天便混过去。
唯独牛氏逢人便诉苦说：“我家老二年纪也不小了，他爹在他这个年纪，我连老三都快生下来哩，偏他儿花女花每一个，我看着心焦。”
这些个儿女经最叫人喜欢，就有一大堆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同她说话，有说自家也没孙子的，也有抱怨自己儿媳妇只生闺女不生儿子的，还有炫耀自家孙子多的。
就连族长太太都说：“往日里我看你待大年也寻常，这时候才晓得亲娘到底是亲娘，你不焦心他的儿子，还有哪个上心？”
不到半日时间，全族都晓得牛氏如今为宋好年的子嗣问题着急上火，也有人一算百合同宋好年成亲的日子，暗暗疑心百合生不出来。
子嗣自古以来就是大事，就是几百年后，还有大把父母为儿女不肯生、不能生的问题焦躁，更何况这年头，下半晌就有不少热心人来跟百合传授生育经，这个说：“挑初一、十五的日子圆房，最容易坐胎。”
那个说：“给你家那口子多弄些韭菜、羊肉吃。”
百合一头雾水，跟人说：“儿女的事情看天命，我们不着急。”
别人便用怜悯的目光看她，仿佛她已经注定生不出儿子，将来老无所依，要一辈子受罪。
等百合打听到事情原委，真个不晓得说啥才好：说婆婆是坏心眼吧，没人信；说她是好心吧，牛氏又着实能给她添堵。
自己气闷一阵，只好宽慰自己说：不过是几句话，不疼不痒的，牛氏爱说便说去，她又不会少块肉。
虽说这年头女人生不出儿子，有叫人休回娘家的，可一来宋好年是个可靠人，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的事情；二来没儿子过继亲戚家娃娃的事情也不少；三来，她才二十岁，放在上辈子还在上大学的年纪，又不是将来就不能生，真的不用着急。
百合好容易才说通自己：要是一味气闷下去，岂不是叫牛氏得逞？
宋好年还不晓得牛氏暗地里又给百合舔一堵心，他得了羊肉的好处，回头跟百合说：“往后多弄些羊肉吃才好。”
百合想起头一天晚上他那个折腾劲儿，暗暗咬牙，激将他说：“你还不满三十岁就得靠吃这些个东西啦？是该多弄些羊肉吃。”
把个宋好年恨的牙痒痒，当晚就按着她又是好一顿征伐，要让她晓得厉害。
百合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嗓子都哑了，后悔得不行：“我就不该乱说话。”
宋好年笑着摩挲她腰际，“如今晓得我要不要靠羊肉助威？我要跟你生儿子，可不是那等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百合生怕再说下去，这人又要玩啥新鲜花样，往他怀里一滚，飞快地装睡。
宋好年到底心疼媳妇，下炕给她冲了杯蜂蜜水润嗓子，推醒装睡的人，看她喝下去，才吹灯躺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