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听毕事情始末，对宋老汉道：“爹，咱们凭良心说，咱家不是啥富贵人家，也没人读过书，单论门第，配不上秀才家。”
宋老汉点头叹气：“是这样不错，只是你妹子死活看上人家，总得试一试。”
“如今试也试过了，怎么样？依我看，咱家就当没这回事，过些日子没人再说，等事情淡了再重给秀秀相看个合适的人家不迟。”
要说宋老汉对闺女嫁给小秀才这事情完全没动心，那是假的，听了宋好年的话，他犹豫一下，一边心痛往后没了秀才女婿，一边又觉得自家这事情实在丢脸，老二这法子不算好，倒是个堂堂正正的主意。
他才要答应，家里头女人不干，牛氏一掀门帘闯进来，一口啐到宋好年脸上：“人家当哥的爱护妹子，你就恨不得把你妹子踩到泥里？”
百合猛然站起来挡到宋好年前头：“娘说的这是啥话，是大年叫的媒人，是大年传的闲话？”
宋秀秀跟着她娘进来，指着百合骂道：“你别装好人，打量我不晓得你黑心哩！要不是你，秀才能不答应这事？”
宋好年给娘和妹子气笑，把百合拉到身边，唯恐她们伤到她，“这么着说，倒是我们的不是，同秀才结了仇，人家才不乐意娶你？”
宋秀秀梗着脖子瞪宋好年，她才哭过，眼睛红得似烂桃儿，看得宋好年一阵伤眼。
牛氏也不想在这时候再跟老二小夫妻两个吵起来，按着宋秀秀坐下，好声好气道：“如今话已经传出去，要是不能成，往后你妹子要叫人戳脊梁骨哩，哪里还嫁得到好人家？”
这个理儿倒也不错，人人都晓得宋秀秀一门心思要嫁给小秀才，突然又不嫁，对她的名声更加不好，往后再议亲事只怕也有些妨碍。
宋好年道：“那小秀才不是啥好人，错过就错过了，真正的好人家也不在乎这个，不说别的，就我那般兄弟们，没娶媳妇的还多着哩，我看小福就很好……”
他正说着，突然腰上一痛，却是被百合狠狠掐一把，只好住嘴。
宋秀秀冷笑说：“二哥好算计，舍出一个亲妹子笼络你那几个精穷的兄弟。二嫂也别忙着掐他，只怕你的妹子们也都要舍给他们哩！”
百合心道这宋秀秀还真是不知好歹，不愿跟她说话，只木着脸当听不见。
宋秀秀继续说：“我道你们不叫我嫁给秀才，能给我配个啥好姻缘哩！汪小福？呸！他那破窝连狗都不住，我嫁给他？想得美！”
宋好年脸一黑：“不同意就不同意，哪个许你骂人？”
宋秀秀往牛氏怀里一倒：“娘啊，你听听我二哥要给我说啥样的人家，我干脆不活了呀！”
宋好年不过是灵光一闪说出汪小福的名字，随即就后悔，宋秀秀这样的脾气，他还怕汪小福受委屈哩。
当下也不再提汪小福，皱眉道：“那你说，你要咋样？”
宋秀秀猛地抬头，逼视宋好年：“二哥，你去替我说合，叫秀才来娶我！”
宋好年见鬼似的瞪着她，只当自己耳朵出问题听错，然而宋秀秀又重复道：“你去给小秀才赔情，两家子没仇了，他自然来娶我。”
百合再也忍不住，尖声道：“你的面子是面子，你二哥的面子就是鞋底子上的土，你说赔情就赔情？”
且不说他家和柳如龙的事情不是赔情就能解决的，就是去赔情，两家和好，人家就能保证娶宋秀秀不成？
宋秀秀哭个不住，牛氏心疼得不行，对宋好年道：“老二啊，你就去赔个情，万一人家应下哩。老二家的，你也去，最能挑事儿的就是你！不是你，咋会有今天这事儿？”
百合一噎，两家的仇是她结下的不错，可要不是柳如龙色胆包天妄图调戏她，她是那种随便招惹别人的人吗？
事关百合，宋好年更不能退让，咬紧牙关就是不答应去柳家赔情，恨得牛氏几乎要拿茶盅子砸他，多亏后来想起茶盅值钱，险险按下手，好悬没砸出去。
僵持半晌，宋老汉道：“老二，你且不必去赔情，如今你妹子出了这样事情，你总该去柳家问一声，这没啥吧？”
去柳家探问一声顶多丢些面子，宋好年咬咬牙：“行。”
宋老汉又道：“老婆子，你也别同秀秀闹，带她去收拾收拾，大姑娘家家的，总得像个样子。”
他看着倒真像个懂事理的好人，可要真是好人，哪能叫家里老婆闺女闹这样凶？
宋老汉这等人，专有个词叫做“憨面刁”，看着是个好人，实际上啥好处都占，好名声还是他的，别人吃亏，他老婆闺女丢脸，就他没一丝儿错处。
宋好年好歹松口答应去柳家问问情形，牛氏跟董氏哄着宋秀秀去洗脸换衣裳，半晌没人招呼更没人留饭，宋好年道：“没别的话，我就先走哩。”
出得门来，百合先道：“天儿晚了，这时候到人家家里去不像话，明儿再去罢。”
就是如何探问，他们且得从长计议哩，不好巴巴儿就撞上去给人奚落。
宋好年叹口气：“娘和秀秀都是糊涂人，委屈你啦。”
百合微笑道：“你明白我就不委屈，你才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哩。”
两人回到家里，才一进门就有一股子异香传来，百合在院子里头就问：“做了啥，咋这样香？”
腊梅出来得意地笑：“还有你不晓得的东西？”
“少弄鬼，快说！”百合还真没闻出来这是啥，倒是宋好年抽抽鼻子，猜出来了。
腊梅道：“泥鳅烧豆腐。”
百合没怎么吃过泥鳅：“原来是这个！哎，这东西不把泥沙吐干净不好吃，你可别刚弄回来就煮上了罢？回头吃不成，你还得做别的。”
腊梅道：“你如何晓得我没处理干净？实话跟你说，这泥鳅拿来时，已是吐干净泥沙，整治得干干净净的啦。”
“谁拿来的？”宋好年一想，小姨子干干净净的，定然不是她卷裤腿儿下水田捞泥鳅，若是打外头买来，也没有才买回来就能炖的，定要在清水里头养两天，加些香油或是蛋清，叫它们吐干净泥沙才好。
腊梅笑眯眯地说：“小福哥拿来的，说是他捞的，叫咱们都尝尝味儿。咱们家的豆腐又嫩又滑，炖泥鳅正好吃，我给他切了块豆腐。”
百合跟宋好年对视一眼，宋好年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为啥他在宋秀秀跟前提及汪小福时媳妇要掐他……
他才要说话，百合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连忙把话头吞回去。
百合到厨房掀开锅盖一瞧，一大块白白嫩嫩的豆腐稳稳当当躺在排骨汤里，几尾泥鳅为着贪凉都已经钻进豆腐里头去，仅余尾巴在外头。
“最多再煮一刻就不能再煮。”百合把锅盖放回去，挽起袖子问腊梅，“还想吃点啥？”
腊梅道：“弄个拔丝红薯罢，红薯我都切好哩。”
“就你伶俐！”百合一笑，在另外一个灶眼上起锅炸红薯，腊梅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儿走进走出地帮忙。
烧好的泥鳅钻豆腐汤色白嫩，上头漂着几朵嫩绿葱花，闻一闻喷香。水豆腐嫩滑无比，泥鳅肉质弹嫩又营养，不必再添别的菜，光是就着汤就能吃两碗杂饭。
宋好年边吃变笑：“我们腊梅也能干哩。”才见过蛮不讲理的妹子，这会儿他怎么看腊梅怎么顺眼。
他心里一合计，小福是个好小伙子，秀秀给他还怕糟践了他，倒是腊梅性子好，人也勤快，像她大姐，这两个要是成一对儿也挺好，只不晓得媳妇是咋想的。
百合一边吃饭，一边不住拿眼睛横宋好年，生怕他一不留神说漏嘴。好容易吃完饭叫腊梅去洗碗，百合连忙对宋好年道：“腊梅胆子小，你可别啥话都跟她说！”
这样的事情宋好年都听媳妇的，他连连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做姐夫的不方便跟她说这些个。”
“倒不是为着你是姐夫……”百合道，“我看腊梅还懵着哩，她面皮又薄，你要是早早说破，她恼羞成怒，再不肯同小福来往，到时候咋办？”
宋好年深觉有理，他回想前事：“腊梅懵着，我看小福倒是很明白，这小子，早就打起咱们三妞的主意哩！明儿我去问问他，到底是个啥章程。”
“这个不着急，事情一样一样来，咱们先想想明儿去秀才家说些啥罢。”腊梅的事情还不用着急，可宋秀秀的事情真是等不住，越拖越容易出问题，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说起妹子，宋好年又是长长一叹，“都是一样的姑娘家，秀秀为啥就不能跟腊梅一样？要她同腊梅似的懂事，我还愁啥？就是真秀才家，我也敢去替她说媒。如今这样，说给谁我都怕祸害人家哩。”
百合哭笑不得，一边忍笑一边捂他的嘴：“瞎说啥！哪有当哥哥的这样埋汰自家妹子的？”
宋好年一笑不提，两个人头凑头商议半晌明日去柳家的对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