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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德川救子

这天早晨,天还没亮,信康就早早地起了床,来到马场。

这里是祖父、父亲以前每天早晨都会来遛马的地方,古木参天,樱花树郁郁葱葱,浓密的绿叶在晨霭中就像层峦叠嶂的山脉。

信康骑着骏马,像疾风一样飞奔,不时望望马脖子上渗出的汗水。自从菖蒲意外死去,信康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武艺的修炼上。当然,他也有一段时间沉溺于那种流行的风流舞,但是,那不能使他完全忘记自我。他总觉得菖蒲无时无刻不在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菖蒲,你为何要死,为何不留下来陪伴我?”每当信康在心里呼唤,菖蒲总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摇头。

“简直是莫名其妙,你伤透了我的心。”近来,信康也开始用自己的理解来解释菖蒲的死。

菖蒲一定是担心信康和德姬不和,如果因为她而造成他们夫妇不和,对织田家和德川家丝毫没有好处,因此,谨慎而又善良的菖蒲陷入了苦恼。正巧筑山夫人又带来一个叫菊乃的姑娘,因此趁着信康还没有移情别恋,她选择了死……菖蒲死后,信康开始考虑如何修复和德姬的关系。当然,也许是他在潜意识里为菖蒲祈祷。

不知不觉间,德姬身边的菊乃也已经成人了。

母亲筑山夫人还是不满意。“三郎啊,就是到了下辈子也不会给你生下子嗣的人,还有什么可挂心的。”她不时前来,故意指桑骂槐,说给德姬听。这种时候,信康总是笑着把母亲打发走。

现在的菊乃已经习惯了侍奉德姬的生活,过得很满足。人世间有些事情真是不可思议。自从信康打算与德姬重修旧好以来,德姬也前嫌尽弃,二人和好如初。

“三郎,有些事情妾身得求您原谅,我以前曾经憎恨过您。”闺房中,向信康道歉的德姬朴实善良,看起来甚至有些像故去的菖蒲。

“我是武将之后,不能三心二意,一定得好好练武,我在各个方面都还与父亲相差太远。”

自从有了这些想法,信康不再酗酒,晚上热中于研习战争典故,白天则刻苦地修炼武艺。这就是现在的信康。

看到坐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信康跳下马来。“不中用的东西,才跑了这么一点儿就累成这样。”他正在独自和马说话,远远看见平岩亲吉骑马而来。

天气晴朗,头顶上的天空湛蓝湛蓝的,像是有人擦过了似的,格外明亮。清风徐来,吹在汗湿的肩膀上,令人心情格外畅快。“少主今天精神十足啊。”亲吉过来后,先打了个招呼。

“这匹鹿毛驹的力气还远远不够,一旦与敌人混战起来,真让人心里没底。要是有一匹更年轻强壮的战马就好了。”信康连头都没有回,一边抚摸着马的前腿,一边说道,“鹿毛驹啊,我把你牵到河里去,给你洗个澡怎么样?”

“少主……”

“哎呀,洗完澡后再给你梳理梳理皮毛,便会有些名马的派头了。”

“少主!”亲吉又喊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

“你有要事吗,亲吉?莫非又要向骏河出兵?”

“不,不是,在下刚刚听到一件令人担心的事,于是……”

信康的视线落到了亲吉的身上,亲吉也大着胆子看了信康一眼。

“令人担心的事?”

“我正想去一趟滨松……少主还记不记得,曾经与酒井忠次有过节?”

“过节?阵营中的争论不叫争论,在议论军情的时候,各抒己见是常有的事情啊。”说着,信康像突然想起什么,诡谲地一笑,“啊,是为阿福那事。”

“阿福?什么事?”

“这事你不知道。阿德身边有个叫阿福的侍女,让忠次看上了。阿德连个招呼都没有跟我打,就把她给忠次带到吉田城去了。阿德的身边有了菊乃,阿福年龄也大了,但我仍然觉得这样大有不是,就把忠次和阿德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们为何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作主张。这也有缘故。菊乃是夫人送来给我做小妾的,结果作为丫头使唤,却让阿福有机可乘,我担心夫人知道了会骂阿德,又要闹得鸡犬不宁,才骂他们。这件事忠次也明白。你是从哪里听说有过节?”

亲吉一副不解的神情,“那么,就不算什么过节。”

“忠次是父亲的重臣,不该,也不可能和我争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主,我说了,您可不要吃惊。”

“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我又不是胆小鬼。”

“已经搬到安土的右府大人给滨松的主公送去手令,要少主您切腹自杀。”

“什么?”信康这时才把手从马身上拿开,“让我切腹?从岳父那里传来的命令?为什么?你可不要乱开玩笑……这和忠次有什么关系?是他存心跟你说笑?”

看到信康吃惊的表情,亲吉不禁背过脸去,叹了口气。本多作左卫门已经来到这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他了。“少主,这不是戏言。我现在就去见主公,少主也要有个准备。”亲吉的声音有些沙哑。

信康还是一副将信将疑、乐呵呵的样子。

“昨天,忠次为了给少主辩解,可能到安土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冈崎停留了没有。如果一刻也没停留,便径直返回了滨松,他的辩解恐怕没有效果……这些都是本多作左卫门带来的消息。”

“什么,忠次昨天到安土城去了?”

“是,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信康这时才现出不安的神色来,“那么,他有没有说,究竟是谁在岳父面前进了谗言……”

“具体情况,还要等我到滨松那边去问主公才清楚。在此之前,还请少主不要声张,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哦……”

“总之,还请少主保重。”

信康点点头,叫过一个下人,把缰绳交给他。“岳父是不是认为我存有二心?”

亲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深施一礼,牵马离去。

信康目瞪口呆,直瞪瞪地看着眼前晃动的树叶。太阳已经升起,火辣辣的阳光开始无情地灼烧人的脖子。“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

平日里骑完马之后,再去靶场练弓,这是每天的必修课,可是今天信康已全然没有这个心思了。他穿过本城周围郁郁葱葱的松树,来到位于大厅和内庭之间的歇息室。下人端来一杯茶,信康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心中一片茫然。突然,他想起德姬来,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

德姬此时还没有吃早饭,刚刚让侍女梳好头,打来洗脸水,早饭依然丝毫未动,放在桌子上。

“啊,这么乱……”看见信康来了,德姬使了个眼色,让侍女们赶紧收拾,然后和颜悦色地命两个女儿问安。大女儿虚岁有五,小女儿则只三岁。

“父亲大人早安。”

信康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就坐下了,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说起。德姬脸上丝毫看不出忧郁之色,她对近来和睦的夫妻关系非常满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那么轻松愉快。

“三郎,难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我看您今天脸色不对啊。”终于,德姬注意到了信康忧郁的表情,“孩子们,都到一边玩去。三郎,有什么担忧之事?”

“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德姬紧张地盯着信康,焦急地追问。

信康也定定地望了德姬一会儿,才道:“我听人说,安土的岳父大人对我极为恼怒。”信康没提切腹自尽的话,只说信长恼怒。他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你仔细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德姬也纳闷起来,眼睛望着远方,“很早以前,我曾经给父亲写过一封信,发了不少牢骚。父亲没有正经回过信,因此,这两年也没怎么联络。”

“安土那边,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

“没有。您刚才说父亲非常恼怒,到底是什么事?要是能帮得上忙,我立刻就派使者去安土。”

“哦,”信康想了一想,“那就算了,也没有什么大事。”他没再问什么,随手端起侍女送来的茶。

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忠次去安土为自己说情,是听说的,亲吉也刚刚动身去滨松,不知能否问个究竟。因此,就不要惊动对此一无所知的德姬了,免得把事情弄糟。信康这样想着,把话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真让人着急,您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德姬急道。

“现在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你不要胡思乱想。”德姬浑然不知之事,对信康来说,却是要命的大事。“具体情况,亲吉已经到滨松去问了。弄清楚之后,再告诉你。天气渐渐热了,要注意孩子们的身体,莫要生病。”喝完茶以后,信康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德姬见面的时间长了,他就觉得心情沉重,受不了。

“把野中重政叫来。”信康一边吃早餐,一边命令侍者。此种情况下,还能吃出饭菜的味道吗?

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吗?信康转念一想,笑了笑,表情轻松起来。大概他还不知信长究竟是何想法,也不知父亲正在因何苦恼,因而饭量和往常一样,两碗还不够,又添了一碗。吃毕,他笑着让人把碗筷撤了下去。这时,野中重政已经到了,等着信康吃完。“少主,您叫我?”

“重政,看来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啊。”

“是。即使什么也不干,光听听油蝉的叫声,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注意到蝉声了。有时自以为沉着老练,其实仍然很幼稚啊。”

“您指的是……”

“今日一早亲吉动身去滨松了。”

“是去商量出兵打仗的事吗?”

“不,是一件奇事。是滨松的作左送来的信。”

“什么信?”

“说是安土那边的岳父大人,命令我切腹自杀。”

重政的表情顿时阴沉起来。“什么命令?右府大人给您的是……”

信康笑着点点头:“不必担心,我想只是一个误会而已。还听说酒井忠次专门从滨松去安土为我解释。”

重政愣愣地盯着信康,沉默不语。

“忠次回来的时候,如果顺便到冈崎停留,就会真相大白。届时,你派个人在外等候忠次。”

“等候?”

“你是不是想说,等也是白等?”

“为何主公还是派左卫门尉大人前往呢?”

“重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是的,是有一点。”

“你是对我也不信任吗?”

“是。”重政小声地回答了一句,低下头。

“呵呵,到底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筑山夫人有私通甲州敌人的嫌疑。”

“那事啊,不要再说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那么遥远了。”

“但是,过去之事难道就不能重提吗?长筱之战以后销声匿迹的胜赖,现在不是又蹦跶起来了吗?”

“哦!”

“少主,那时私通的密函早就被送到右府大人手上了。”

“会有这样的事情?”

“谁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给筑山夫人梳头的琴女和内庭的喜奈姐妹,与被您斩杀的小侍从串通一气,已经偷偷地把夫人身边的密函全部抄了下来,悄悄地送到岐阜去了。”

信康傻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这件事只牵扯到自己,没想到连母亲都卷了进来。“这么说,母亲私通敌人,我也是同谋了?”

“不,我不这么看。”野中重政缓缓地摇摇头,“但是,安土方面恐怕会认为少主今后会有通敌的嫌疑……”

“说什么呀!我有嫌疑?真是混账!”

“话虽如此,可是夫人至今还在少夫人面前,称织田氏为敌人。听说密函里还说,把织田和德川两家消灭以后,胜赖会把原来织田所领的一个属国赠送给您。这难道不是同谋吗?”

信康还是沉默不语。事实上,母亲至今还在自己面前不断地咒骂织田氏。母亲对织田氏的憎恶,自己也非常理解,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所以信康并没当作一回事,可谁曾想这竟会招来难以摆脱的不幸,引来杀身大祸。

“哼!我居然也会成为母亲的同谋。”

这时,屋檐下又有一只油蝉像撞到火上一样,惨烈地叫了起来。

“实际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看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的信康,野中重政悲痛地背过脸去,接着说道:“还有,酒井左卫门尉大人,曾经非常惧怕筑山夫人。”

“惧怕夫人?”

“这些少主大概也知道。左卫门尉曾经多次愁眉紧锁地向我透露,夫人迟早会给德川家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所以,这次左卫门尉即使去安土为您开脱,估计也不会……”

“好了好了!够了!”信康忍无可忍,打断了重政,“总之,除了等候忠次和亲吉归来之外,别无他法。重政,你也知道,我信康决没有一丝背叛父亲、投靠武田的想法。我一定要亲自找父亲和岳父理论,我要好好想想,免得把事情弄砸了。”

“的确……”

“好了,你下去吧。”

重政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信康,也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一动不动。“少主不要胡思乱想。重政正在等候左卫门尉大人回来,把事情搞清楚。”

信康没有回答,两眼望着天空,似乎在考虑什么。

就这样,冈崎城里,表面平静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但很快,所有家臣都听说了这个传闻,大家都在静观事态的发展。只有筑山夫人和德姬二人还蒙在鼓里,没有人去告诉她们。

“听说今天夫人又去见了少夫人,还逼迫少夫人劝少主再添一房小妾。”

今天早晨,重政出城的时候,又从侍者那里听到这些传闻。他出了城,远远地来到大道上等候。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道上依然又湿又滑。

走近哨卡的时候,侍卫牵住重政的马,报告说:“刚才奥平九八郎信昌大人路过,只和我们打了个招呼,说是从安土回滨松去,就一直未停地过去了。”

“什么,奥平一个人先回去了?”

“是,还有两名随从,急匆匆地过去了。”

“唉!”重政一下子瘫软在坐骑上。奥平一个人先回去,这意味着事情已无回旋余地。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一定是要把紧急事态报告主公。这样一来,左卫门尉也肯定不会在冈崎停留了。重政内心的不祥之感终于应验了。

果然,信昌过去之后大约一刻,忠次催马急匆匆地赶来,在大桥上哨卡处一看见重政,脸色都变了。他也许觉得重政是受信康之命,特意出来斩杀他。“不要乱来!这次我得赶紧返回滨松,报告紧急事情!”说着,他听都不听重政说话,一路向东绝尘而去。

平岩七之助亲吉一直停留在滨松,等候赴安土城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和奥平九八郎信昌归来。

忠次与信昌出发后不久,甲州的军队知道一时难以击败德川的人马,于是全部撤出了骏河。家康则巧妙地抓住这个机会,立刻向小田原的北条氏派遣密使,进行外交谈判,企图和北条氏瓜分今川氏的旧领地。

德川与织田之间,危机正在降临。此时的家康,由于担心胜赖会袭击信康,不得不把痛苦埋在心底,积极谋划应敌之策,似乎全然不把信长令信康切腹之事放在心上。这些对亲吉来说,简直难以忍受。

今天也一样,从清晨起,前来领命的、回来密报的,在家康的大厅里等待接见的人络绎不绝。终于等到没有客人了,亲吉才来到家康的面前。“主公,您到底决定了没有?”

虽然已经过了盂兰盆节,可是今年的暑热却格外执拗,老是不肯离去。已经发福的家康,脖子上长满了红色的痱子。“是七之助啊。”家康好像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边擦着身上的汗,一边把下人们打发出去。信康的事情,家康还没有向家臣们公开。

“左卫门尉大人迟迟不回来,已经说明事情的进展不顺利。可是,我有一个请求,恳求主公听我一言。”

“等等,且等我擦擦汗水。”擦完汗,家康痛心地说道:“你也很不幸,真是可怜啊。”

在忠次和信昌为信康请命被明确拒绝之前,亲吉已经豁出去了,即使是信康要切腹,也要请求家康派本多作左卫门或石川家成再次出使信长处。

“右府大人列举的罪状纵然有若干条,可都是年轻人容易犯的过错,都是我这个辅佐老臣的罪过。即使右府大人要亲眼看看我亲吉的头颅,我也一定不会吝命。时间紧迫,一发千钧,还请听我一言。”

“七之助。”家康擦完汗,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亲吉,轻轻说道:“我决不会应允你切腹。”

“啊?为何?”

“我是一员武将,被我所杀或因我而丧命的人不计其数。你明白吗,七之助?可是,从我六岁到热田做人质的时候起,你就一直在我身边,与我同甘共苦。我怎会因为你想救我儿子的性命,而让你切腹?如果这样,我就愧对神佛了。你的心情,家康心里明白,我也在双手合十,边哭泣边祈祷……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应允。”

听家康这么一说,亲吉突然号啕大哭。“主公,我亲吉……恨主公。”他像个孩子似的边哭边数落,“主公怎还不明我亲吉的心啊。”

“明白,明白得很,才不答应。”家康把脸扭向一旁,努力抑制着眼泪。

“不,您不明白。我就是怨恨。从六岁起我就在主公身边,后来又被委托辅助少主,因此,亲吉无时无刻不和主公心心相通。我恨主公出了这么大的事,还静如止水。主公,我亲吉不是出于一般的忠义和人情来与您讲话。我从心底里倾慕您,所以,多大的困难也不害怕……您却把亲吉的话当作一般的忠义和人情,反而来安慰我,以为安慰一下,我就高兴了,主公错了,主公不明白亲吉对三郎的喜爱之情。万一三郎切腹自杀,亲吉岂能独活?”

“七之助,还不住口!”

“不,我就是不住口。只有主公明白我的心……您吹灭了我心中坚定的希望之火,我怎么能沉默?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恨您。”

家康咬着嘴唇,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七之助……你再不住口,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您对我不客气,我就会害怕吗?我亲吉要走在三郎的前头,先成为浪人,然后在安土城门前切腹,把肠子挂在城门上,若非如此,亲吉的怨气永不会消。”

“住口!”家康大喝一声,“不要大动肝火,七之助。我心如明镜一般,非常清楚你的心情,才不允许你切腹。你难道不解?”

“不解。”

“冥顽不化的东西,别再摇头晃脑了,你从头至尾把我说过的话好好回味一遍。我是一名武将,我希望太平,我口中宣扬着正义,杀了那么多的人才走到今天。我也同样溺爱着儿子,因此,就惨无人道地把德川家的顶梁柱——你杀死,我能做得到吗?把你杀死,信康再切腹自杀,那我家康到底成了什么?岂不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无道之人?为了自己的儿子,气昏了头,杀了重臣,结果儿子也失去了,岂不成了一个可悲之人?即使外人不耻笑我,神佛也不会原谅我。如果我的心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那我还有什么出息?世人会说,家康就是为了杀人才来到这个世上,他是杀人的魔鬼,是罪孽。难道你想不到?”

“……”

“七之助……你刚才说倾慕我,倾慕得简直入了迷,你对三郎的喜爱也难以割舍,这些我都明白,越是明白,才越不能应允你,你明白家康的心情吗?”

“……”

“七之助,在神佛降罪于我之前,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亲吉的目光像利箭一样,死死地盯着家康。“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吧?”

家康看着亲吉凶狠的目光,叹了口气。“我不能再允许你这样了。你也太骄横了。世事的残酷、无奈,你应心里清楚,可是,你在家康面前太骄横了。七之助,在我家康面前,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不要再说了。”

亲吉又盯着家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泄气地低下头。难道我真的太骄横了吗?一种与刚才不同的悲凉突然袭上心头。他居然忘记了,世间还有比死更悲凉的苟且偷生。“主公,难道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少主遭此不幸?您就这样狠心?”

家康微微地点点头,回答道:“说不定我还不等信长的命令到来,就提前处决三郎。谁的命令我都不想听。”

“提前处决?!”

“不要再问了,过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这样吧,你立即赶回冈崎,莫要在城中引起骚动。”

亲吉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谁的命令也不想接受,这就是家康的决断,这就是家康的心,透明如镜。这时候,大久保平助来报,说只有奥平信昌一个人回城。

家康轻轻点点头,“信昌的面色如何?”

这么一问,平助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禀告主公,和我平助的脸色差不多。”

“那么,事情已经决定了。”家康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好吧,你去对信昌说,辛苦了。让他先歇息歇息,待会儿我再叫他。七之助,你也赶紧回冈崎吧。还有,我吩咐本多作左卫门的事情,如果准备好了,就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平助答应一声出去了。平岩亲吉也深施一礼,匆匆退了出去。家康深知,亲吉一定想立刻问问奥平九八郎信昌,了解详情。可是,他还是坚决阻止了亲吉。他知道,即使让亲吉亲自去问,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

人都下去之后,家康独自坐下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扶几,两手托腮,陷入了沉思。

宽敞的院落里,突然传来单调的蛙鸣,大概是雷雨来临的前兆。荻花在微风中摇曳,地上的苔藓红彤彤的,像是秋天的红叶。

“难道已成定局?”家康自言自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早已流干,眼皮酸痛,九八郎信昌那苍白的脸色浮现在眼前。他恐是对忠次的辩解感到不满,于是提前一步回来,向家康报告经过。

家康心里难受,他不愿意去问。如果有转机,二人不会分别回来。

不久,本多作左卫门和大久保平助一起来了,作左卫门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本多大人来了。”说完,平助退了出去。家康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主公在闭目养神?”

“……”

“听说奥平信昌已经回来了,不知主公为何还不见?”

“作左,”家康仍然闭着眼睛,“我想明天回冈崎一趟。”

“确实应该去一趟。”作左点点头。

“你要和我一起去,时刻陪伴在我左右。我要立即去冈崎,马上放逐三郎这个不肖之子。”

“少主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作左似乎反应迟钝,眉宇间却露出悲哀之色。

“这个乱世刚刚出现一点新秩序,这是关键时刻。”

“主公所言极是。”

“右府大人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结果,在此关键时候,不好好做右府大人的女婿,却偏偏祸害领民,背叛父亲,还与重臣相争……而且……因此,我要亲自去冈崎处决他。虽如此说,三郎毕竟是右府大人的女婿,如果连个信都不送,日后恐遭大人的责备,所以,派信使小栗大六去安土送信。你对此没有异议吧?”

“没有。”作左终于忍不住了,将头扭向一边。主公是多么坚韧啊……按照作左的推测,虽然酒井忠次和奥平信昌的辩解不管用,可没想到二人会接受让信康切腹的命令回来。因此,他认为信长的诘问使会紧随二人,立刻从安土城出发。

家康也看出了作左的心思。信长的诘问使没有来,家康这边却想向信长送交处置信康的文书。所有这些,都不是按照信长的命令而行动,而是自己的想法……作左连头都没有抬起。

“看来,你是没有异议了。那么,立刻就让大六到安土去。你把他叫来。”家康有气无力地说完,才睁开眼睛。

“在下马上照办。”作左卫门仍然扭着脸,微微鞠了一躬,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当日,小栗大六就从滨松出发了。他带了家康的信,内容大致是:我儿三郎信康因犯下罪孽,我要将他正法,请大人莫要阻拦……

这之后,家康才把奥平九八郎,以及紧随其后回来的酒井忠次叫来,当面问话。忠次一看见家康,脸色就变了。“忠次真是白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竟被织田大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他一脸苍白,家康则是不住地点头。“织田的使者随后就到。使者带来的罪状中,记述了我忠次,还有重臣们对少主的指摘。”

这时,家康才答了一句:“哦。”

憨厚直率的忠次和忠世缺乏外交经验,丝毫不解信长的用心,无意中发泄对信康的不满,事后才惊惶失措,可是,悔之晚矣。

“我也反复考虑过……”家康说道,“我决定把三郎驱逐出冈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玷污了德川的名声。否则,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年轻的奥平九八郎一动不动地瞪着家康,忠次则伏在地上,默默地耷拉着脑袋。虽然因为失言羞得无地自容,忠次的心底仍有怨气,他说的都是实情,没有瞎编乱造。看到忠次这个样子,家康都觉得忍无可忍。“行了。九八郎回长筱,忠次回吉田城,小心防备甲州的敌人,不可麻痹大意。”

九八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滨松城。

八月初一,家康不等信长的诘问使到,就从滨松出发去了冈崎。

那日,秋雨绵绵,滋润着大地,远州滩的潮水在眼前掀起冲天巨浪。家康带着本多作左卫门和作左精心挑选的二百士兵出了城,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作左,然后半开玩笑似的道:“作左,你没觉得今天我们有带兵攻打冈崎之感吗?”

作左卫门背过脸去,“什么攻打冈崎城,主公莫要说笑了。”

“不,就是进攻冈崎。”家康手挽缰绳,继续说道,“为了天下,右府大人要处决我的儿子,我明白大人的心意,才去攻打。”

“我不想听这些话。”

“我也不想说,不想说啊。但这却是事实……作左,不可掉以轻心啊。我们二人,应该像初战时一样小心谨慎,要擦亮眼睛,决不可麻痹大意。”

作左卫门听了,居然掉转马头,跑到了队伍的后面。他心想,那个执拗的信康,或许应该揭发信长的诡计,和父亲家康决一死战。

离开城池后,雨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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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能无良女主VS腹黑偏执男主????】被死神大大火辣辣地盯上了,薄媱死得不明不白。她表示穿越后要远离这种可怕生物,认真实现原主心愿,努力积攒重生值。奈何蠢萌伪系统上线,将她带进一个个大坑里。一不小心,薄媱又被死神大大甜蜜蜜地圈养了。以巨型蜜罐泡之,以干柴烈火烤之,以财权名利佐之,死神大大想和她蜜里调油生生世世。世界一:薄媱冷漠脸:“死神大人,我们不熟。”死神:“多烤烤,就熟了。”世界二:薄媱逮住机会拔腿就跑。死神:“腿不想要了,正好砍掉。”世界三:薄媱诧异,“你是怎么当上我经纪人的?”死神:“蓄谋已久。”……苏甜爽宠,双洁无虐,打脸piapiapia!
  • 我家师父有点强

    我家师父有点强

    灵气复苏,妖魔现世,诡异横行。有女帝创下无上帝朝,威临万古,横压一世。有无双剑仙,剑荡青冥,天地震荡。有宗门弟子,拿了半部《道藏》,创下无上道统,号称“天下道法出玄门”。………楚青:“真不是我教的,我就给他们一本书,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众弟子:“我家师父………有点强啊!”
  • 权国

    权国

    “风起云涌的大陆,战乱四起的王国,铁蹄是的我的脚步,箭镞是我的眼睛,战场猎鹰的旗帜迎风飘扬,从偏远的南部到繁华的京都,以独特的视角,波澜壮阔的战争,再现一个帝国的崛起之路(骑马与砍杀题材小说)
  • 幽玄明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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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光景,恩怨万千。世人都说:“你若给她一根竹竿,她也能让你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云幽明死了?不可能!!!且看我换魂大法,许你今生再创辉煌!!!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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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竹马律师请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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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是她的阳光,却亲手把她推入悬崖;她年少时不知对他是爱,多年后归来,已经懂爱的她,是否可以带着满身伤痕和满目疮痍的心,再一次飞蛾扑火的扑向他?
  • 名人小语(少男少女文摘修订)

    名人小语(少男少女文摘修订)

    《少男少女文摘丛书》汇集的是近年来写得最优美真切、生动感人的少男少女作品。这里有少男少女们初涉爱河的惊喜、迷惘、痛苦和走出“误区”挽手无怨的历程,有对五彩纷呈的世界特殊的感受和选择,有在升学压力之下压弯了腰的哀怨和对父辈们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社会的认从与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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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青梅竹马,他们曾两小无猜,双双被家族遗弃流放边城生死契阔,八年相约。再见时,他们已不见少年时的模样。她是无冕女王,他是黑白两道的至尊当天真与无邪哔了狗后,一个腹黑没人性,一个扮猪吃老虎明枪暗箭,环中环,计中计。强强对决,鹿死谁手?朕的王女好强悍,斗破龙榻不欢愉。【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科索沃问题

    科索沃问题

    这是一部研究科索活问题的专题论文,书中以大量事实为论据,全面反映了自联合国干预以来重建工作的成绩与不足,是国内能够见到的同类书中最好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