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白取经,哪里有这美事?
京都妙心寺塔头春光院的副住持川上师父身形敦厚,眉眼开阔,走路生风,他站在面向庭院的榻榻米房间迎接我们,谦逊合掌,讲一口非常标准、没有口音的英文。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学习坐禅。妙心寺是日本现存规模最大的禅宗寺庙群。禅宗在镰仓幕府时期,由中国僧人传入日本,但坐禅并非是禅宗的独门修行,“禅位”很多时候指的是思想境界的不同高度。当然,我们初来乍到,并不期望什么大成就,所习的,不过是——“放空”。
天气真好,初夏的新绿在庭院中恣肆绽放,一树一花一石一沙,都超越了一树一花一石一沙的本意,成为了一种象征。象征什么?那就是你我一直渴望又感到胆怯,追逐又因而退缩的:自由。心的自由。绝对的心的自由。
川上师父开始讲如何坐禅,一番话说完,其中真谛竟是两个字:随便。姿势随便,能盘膝最好,若腿脚僵硬,直伸双腿也可,甚至,坐在凳子之上亦可。思绪呢?放飞吧,飞到哪里算哪里。飞得远算是空吗?我在想。远是以谁为参照物?可若还有参照,即不能空也。只是闭上眼,听幽微鸟鸣,清风拂面,暗中有点燃的白檀香,凝神,呼吸,时光漫长,如果本身即是空,又放什么呢?如果心乱如麻也是清净境,又何须清净?脑中翻腾,心中悸动,如猛兽。直到师父戒尺“啪”的一声响,思绪收拢,睁开眼,又看花是花,看水是水,处处是用障眼法转移人生注意力的婆娑世界。
这坐禅如此简洁明快,通俗易懂,大约也是因为现代人不成器,只能因材施教,降低标准。对于现代人来说,能放下手机,就已经是禅了。
而之后的茶道却一丝不苟。茶釜、手巾、茶杓、水指、茶碗,几乎是微型的城池。茶道大师是位中年妇人,身穿隆重的、一丝不苟的小袖和服,鞠躬,坐下,取茶入,抹茶于茶碗中,以茶筅打抹茶,力道遒劲,竟如书法。一切都是制式化的,注水后放置柄杓的位置和手势,精确如天体运行。这是千百次练习后的融会贯通,锻炼成不近人情的距离感,所谓仪式。
我端起这仪式的成果,抹茶,微微的热与苦涩,喝下去之后精神一振。黑色陶茶碗,碧绿浓厚茶汤,敬重一切寻常物,就是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