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香港,一些热情的学生就推荐我去南丫岛看看。第一次兴致勃勃去南丫岛,暴雨滂沱,半途而废。第二次造访南丫岛,骄阳骄矜。因为去过了赤柱、长洲和大澳,香港厘岛的瑰丽已窥见几斑。登临南丫岛,感觉颇为迟钝。如同居住北京多年,对故宫和颐和园等驰名中外的名胜般漠然。
不是公众假期,游客寥寥,正合我的旅游口味。炎热蒸发了所有的审美情趣,挥汗如雨,机械苦行。曲折、狭窄、杂乱的街道,低矮而蓬头垢面的民居,葱茏而自然生长的热带植物,半丫简陋的杂货铺,榕树下的豆花铺子和几无表情的店家,无聊闲荡的土狗,还有叮一口就让皮肤长包的干瘦蚊虫,屋檐下悬挂的各种瓜果,屋舍旁散发出的家畜粪便气味,几个扶着拐杖坐在门前条石上消磨的老人……与我曾感受过的中国任一个偏僻的乡村似曾相识。
赤柱,似走入都市多年的乡村女子,浑身濡染了城市的洋气。长洲,更像一个繁华的小镇,抑或是僻远而人气不旺的小县城,土气和洋气混杂。大澳,具有浓郁的“异域”风情。而南丫岛,是香港地道的“乡村”。驻足于任一棵假芒果树或胡须垂垂的榕树下,皆可演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村意绪。在这里自然而然就能感受何谓“山不转水转”和“山不转路转”。
山上无人烟,山脚民居隐约。山路穷尽蜿蜒和幽深,路旁藤蔓牵衣。蓝天,白云,洁净如同童话世界。苍鹰舒曼,白云肃穆。不远处海波粼粼,透亮的蓝色旋律。尽管热浪袭人,仍会下意识驻留,极目发呆。
我在沙滩上稍歇。不大的沙滩,金黄,游客星落。骄阳狂暴,我躲在一棵榕树下发傻,犹豫是否下海畅游。
“先生,下午最后一班船回中环码头是几点?”一个年轻的妈妈问我。她牵着一个只穿着游泳裤的三四岁的小女孩。
“好像是七点。”我说。
“你普通话很好啊,是内地过来的吧?”她问。
“是的。你来自海南?”我根据她的口音判断。
“我是广西的。”她说。
“妈妈,我还要游泳。我还要游泳嘛!”小姑娘黏着妈妈,乞求。
“宝贝儿,乖,不游了。太晒了,妈妈没带泳衣,不能陪你下水啊。”年轻妈妈柔声劝说。
“不,不,我要……我还要……”小女孩贪婪地看着海水里尽情嬉戏的外国小孩,不依不饶。
年轻妈妈望着大海,看看孩子,犹豫不决。
“嘿,小姑娘,水里好玩儿吗?”我冲孩子打招呼。
“好玩儿!我还要玩儿!”小女孩的声音响亮。
“你等着,我一会儿带你下海啊!”我迅速去更衣室。
我穿着泳裤从更衣室出来,年轻妈妈和她的孩子还在原地。
我抱着小女孩走向大海。浪头并不小,我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只不过在海滩边上胆怯地走了走,她的妈妈只是象征性地把海水浇在她身上。我小心翼翼托着小女孩。这个胆大的孩子,对海水一点儿都不拒绝。她的妈妈打着伞在岸边张望,好像并不担心。
唯恐小女孩被水呛着,我尽量避开浪头。每一个浪头过后的间歇,我用一只手臂做船板,让她小小的身体漂浮在海水里。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小腿肆意击打浪花。当浪头再次袭来,我托着她跃出水面,她兴奋得尖叫。
那一刻,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在河滩戏水的情景。多年前那个炎夏正午,没有大人看管的我们,十几个赤条条的孩子在一个回水滩里玩跳水,其中一个姓康的孩子跳下去就没浮上来。两个小时后,大人们才把他打捞出来。他那杀猪的父亲抱着他的尸体打他一会儿哭一阵儿,哭一阵儿再打他一会儿。“你这个不听话的家孽啊,我白养了你啊,你让我命里没有儿子了啊!”康屠户仰天哭喊。那孩子是家里的独子,前面有七个姐姐。那年我十岁,他应该和我年龄相仿。
此刻,担心小女孩的妈妈担心,我把她送回岸边。
小女孩还是不肯离去。她的妈妈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低声哄劝:“我们走吧,不玩儿了。叔叔累了,让叔叔游一会儿吧。”
小女孩还是站在岸边,眼巴巴望着我。她们的不设防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这一次,我把小女孩架在脖子上,她搂着我的头,我们慢慢走向海洋“深处”。我很享受这萍水相逢的嬉戏。
挥别之时我看见了母女俩灿烂的笑容。很遗憾,忘记了留下和小女孩在海里嬉戏的合影。那就让她存留在我的文字记忆里吧,算是一种补偿。
因为偶遇陌生的小女孩而令我找到了对南丫岛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