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克罗(Charles Cros,1842—1888),在法国诗歌史上被称为“遭诅咒的”诗人。在他的有生之年,克罗只出版了仅有的一本诗集《檀香木匣》。回报他的是一阵寂静。他生前的诗名,人们也就可想而知。1908年,也就是克罗死后二十年,另一本更完整的诗集《爪形项链》在一位女诗人的努力下才得以出版。当然,在诗歌史上,一个有才华的诗人长期被人遗忘,湮没无闻,并非罕见。《爪形项链》呈现出克罗的多面性。
作为智者,克罗从未停止过在科学发明上的钻研。早在1867年,他就在一次世界博览会上展示了一台自己发明的自动电报机。1869年,他在《艺术家》杂志上发表了第一批给他带来名声的诗篇的同时,也向科学院递交了两篇论文,其中一篇题为《同其他星球通讯方法的研究》。地球对他来说似乎还不够阔大。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克罗仍没有忘记向科学院递交另两篇论文:《对太空电报方法的贡献》和《关于火星测量细节方面的几个缺陷》。这种不倦的科学幻想赋予他的诗歌以特殊的抒情韵味:
“但法兰西国王的光荣比大地
更高旷,现在他需要的是天空。”
作为诗人,克罗始终在一种半克制半撩人的对爱情的倾吐中探索着语言上的创新。他不断地袒露自己,尤其是内心。克罗生性腼腆,但骨子里又很傲慢,可以说是个受伤害的、噩梦缠身的人。流逝的时间,难熬的贫穷,社交的失败,敌手的攻击,幻想的破灭,无不击伤他。他感到自己永远无法战胜眼前的“散文”世界。他的诗人的形象更多地建筑在“半空中”。他不被喜欢,不被理解:
“我梦见过一切,说出了一切,在我的国度
我玩过火,空气,抒情诗。
人们能够听见我,人们能够读懂我,
但人们却去沉睡,目瞪口呆……”
那么,他失去了一切吗?当然不是。幻想的瞬间不时迸溅出来,这便是他的胜利,他的光荣,他的伟大之处。他的王国在这个世界里,但理性的人们对此却视而不见;他的理性就在他的语言中,但人们却听不见它。人们在这一诉说真实的音乐之外。
克罗对女性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热爱。他在1868年结识的妮娜,是他心中终身的情人。妮娜衰老时,变得肥胖、疯狂,但克罗对她终身挚爱:
“没人见过她,但是,在我心里,
我珍藏她无与伦比的美;
(后面是嘲笑声!)
她死了,但我爱她,爱她!”
他对女性的感觉近于疯狂:
“噢女人,温柔的沉甸甸的宝藏!”
“女人!女人!肉的棺材!”
为了战胜“诗的衰老”,克罗很早就是兰波所说的“洞见者”之一:
“牛棚里肮脏的风
来自东、南、西、北。
我们不再坐在欢乐者的桌旁,
因为我们已经死亡。”
但不知怎么回事,人们对克罗的印象却是不道德。来自贵族阶层的普遍的偏见损害了克罗的诗:瞧,一个如此富于才华的诗人写下的却是一些色情的诗文!还因为克罗的内心独白无情地抨击了“散文”世界,嘲讽了其他诗人,并为自己而哭泣。对克罗来说,真正的生活“在别处”。他面对的是蠢人的世界,一切都屈从于“散文”。穿越了短促而漫长的人生旅程,克罗命定归于寂静。他内心的收获是如此丰盛,以至一个幸福的新世界已经为他存在:
“如果说我醉死在某一个角落
那是因为我的祖国还很遥远
法兰西更是比地球还远。
别害怕,我不会诅咒
任何人。因为一个早晨的天堂
已经打开,令我沉默。”
克罗的足迹是奇特的。他生活得匆匆忙忙,充满激情、恐惧和幻想。他经常比他所描写的要伟大。他的作品的缺陷是明显的:上一世纪的矫饰,不和谐音。但人们又怎能抹杀只属于他的歌唱?!出于恐惧,人们宁肯说他是一位微不足道的诗人。但实际上,不见得是他不配在诗歌史上占一席之地,而是因为他的一生和他所唱出的歌都太真实。
牛棚里肮脏的风
来自东、南、西、北。
我们不再坐在欢乐者的桌旁,
因为我们已经死亡。
公主们把最温柔的宝藏
献给她们美丽的腰。
但我们却走进沙里
被遗忘,被唾弃,被压迫。
我们在黑暗的天穹中
能够仰望平静的月亮。
但这是什么道德?……什么也不是。
呵,棕色的灿烂的女友,
今夜,看到你,抱紧你,
才使我感到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