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卧牛真人《修真四万年》
高寒凝
假设有那么一个修真世界,在放肆生长、崩毁又重生之后,竟从中孕育出了现代科技文明,那自然有一番光怪陆离的景象。《修真四万年》的世界观,正是建立在这个假设之上。究其实质,便是用科学话语和科幻设定重构修真文原有的类型元素,并将其整合到一个科学技术高度发达,且拥有现代化的政治经济制度的未来世界里。
这一处理方式的讨巧之处,首先在于拼贴类型元素带来的新奇感。然而无论是冰火符阵驱动的双制式空调,还是经液化处理用喷涂方式使用的丹药,都不过是器物层面的简单叠加。在小说最初的一百章中,作者靠着这份花样百出的创意,再套上逆袭打脸小白文的模板,倒也足够敷衍成篇,却不免有后继乏力的风险。
小说的第一百零五至一百一十五章则堪称奇峰突起:男主角李耀乘坐的晶轨列车遭遇妖族入侵,七名修真者坚守“强者的鲜血,要为弱者而流”的“修真者天职”,牺牲自己保护了数千名普通乘客的安全。目睹前辈们的英勇壮烈、慷慨殉道,李耀激愤难当,终于冲破最后的屏障,灵根觉醒,成了一名真正的修真者。
哪里还有什么“大道无情”“以力证道”“自我飞升”,亦绝非“我见众生如蝼蚁”“天若有情天亦老”。当男主一脚踏在普通人和修真者的分界点上,他所窥见的修真世界,竟满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豪侠壮举。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修真四万年》重新回归到了某种武侠传统(武侠小说正是修真文的源头),事实上,这一略嫌怪异突兀的价值观,恰是构筑在小说的基本世界观设定之上。前文已经点明,小说的故事并非发生在前现代的修真世界,而是处于一个拥有现代化政治经济制度的未来世界之中。与现代化的政治经济制度配套的,必然是现代化的法律体系。男主人公就曾在大学里修习过一门基础课程《修真基本法》。这部《基本法》以规范修真者的行为为诉求,认为“星耀联邦是法治国家,人人平等,不管普通人还是修真者,在法律面前都一视同仁”。修真者不但有义务保护普通人,也必须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能伤害普通人。倘若修真者违反了《基本法》,亦自然有国家暴力机关予以惩处。
在这部《基本法》中,公平、正义等现代性价值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在前现代社会中由于力量悬殊而绝不可能获得平等地位的普通人与修真者,因这一制度保障而获得了平起平坐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小说由其新奇的世界观设定中,不仅获得了挪用拼贴科幻元素的奇技淫巧,同时也从现代性价值和现代化的民主制度中获得了某种大义名分。
诚然,修真题材中亦不乏将背景设定在现代都市的作品,但《修真四万年》作为一部修真与科幻的类型融合之作,在借用诸多经典科幻母题(如末日、太空探索、生物恐怖等)的同时,亦吸纳和沿袭了科幻小说以文明整体为尺度思考问题的视野。
正是在这一刻,小说由器而入道,竖起了一面价值观的大旗,并在此后的行文布局中,将文明内部和文明之间的价值观冲突确立为整部小说的核心矛盾。作为法律基础的《修真基本法》和作为道德准则的“修真者天职”,表里一体,从中衍生出的是男主人公所在的星耀联邦的社会形态和社会主流价值。
然而信也好,不信也罢,作者始终如一,将舍己为人的、锄强扶弱的、民族融合的、争取平权的人和行为,塑造得光彩夺目,令人心折。它动人、它美好,以至于经得住小小的质疑,也配得上李耀这样的强者用拳脚去争抢,用尔虞我诈去维护,为了心中的大道,成为一个“卑鄙无耻的好人”。
在《修真四万年》中,修真者们的“大道之争”不再是哲学思辨、生死杀伐,而是对于文明存亡、社会发展形态的论争。由此无限上升,两个政权的“大道之争”,则是意识形态之间的碰撞。作者卧牛真人将干货稀释在无穷且乏味的套路反复之中,花费五百万字,终于铺开了代表“普世价值”的新联邦与秉承纳粹思想的真人类帝国之间的对立冲突。小说尚未完结,前路扑朔迷离,但至少,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外,修真也可以偶尔讲讲科学,讲讲《基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