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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歼灭战(5)

两人迅疾隐下身子,借着胡杨林的掩护,往安全处躲了躲。果然,胡杨林的尽头,一堵破败的土围墙下,两只野猪正围着阿依米娜,龇牙咧嘴,伺机发起进攻。野猪打算攻击人前,样子是很可怕的,两只暴凸的眼睛喷着寒光,牙齿露得有二尺长,四只爪子凶狠地踩在地上,借以用足力气。腥红的屁股里喷出股股臭气,能将几十米外的人熏倒。邓家朴和王涛双手紧捂住鼻子,生怕受不了野猪的气味,叫出声来。阿依米娜脸上早已没有血色,那双曾经让邓家朴深深迷恋过的眼睛,此时除了恐惧就只有惊慌。好在她是“精灵”,面对两只猛兽,还能做出抵抗的姿势,换了是邓家朴,怕早成了一滩泥。野猪大约也是觉出这女人的不寻常,不敢轻举妄动。后来邓家朴想,三儿墩那种地方,野猪是轻易不敢出没的,毕竟,那儿曾有人类活跃过的气息,野猪最忌讳在人类生存过的土壤上走动,它们的一生,似乎都是在跟人类拉开距离,越远越好。一定是阿依米娜不识好歹,袭击或灭杀了它们的猪崽,惹得这一对夫妻红了眼,一路追踪而来,在此堵住了阿依米娜。后来邓家朴看见了鹰,就是阿依米娜唤作“亲亲”的那只讨厌的鹰,它已死了,让野猪咬成一滩血泥,死在土墙的另一个角落。紧张中的邓家朴便明白,是“亲亲”惹的祸,这只可恶的鹰,定是它在飞行中错误地将生下不久的小野猪当成了兔子,犯下滔天罪行。沙漠中有经验的动物都知道,猪崽是轻易不能伤害的,跟狼崽一样,你若伤了它,必将受到更残酷的报复。这只可恶的鹰,一定是骄横惯了,居然连野猪都不放眼里,死,就是它惟一的下场。

邓家朴屏住呼吸,这时候吸一口气都那么艰难,稍有不慎,要是让野猪听见一丝儿响,他跟王涛,将会成为这对野猪的美餐。王涛更是吓得血色全无,他哪有邓家朴这点经验,更无邓家朴这份沉着。他吓得紧闭双眼,恨不能将头钻进地缝里。

土墙下,空气一阵紧过一阵,野猪跟阿依米娜对峙了许久,终于不敢再对峙下去。因为天马上就要黑尽,一旦黑夜吞噬掉沙漠,它们将不再是这女人的对手。就在阿依米娜抬眼偷望西天的空,那只公猪突然发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阿依米娜扑过去。早有防范的阿依米娜一个弓身,脚步稍稍动了动,算是躲过了一扑,可惜,就在她愣神的空,母猪发威了。

一般说,攻击目标是公猪的事,母猪很少参与,它只要观战就行。这只母猪紧跟着发威,证明它已被阿依米娜彻底激怒。失去的,说不定是它头一个宝宝,野猪是很看重第一个宝宝的,如果是只公崽,就更了不得。阿依米娜遭遇到这一对夫妻,要是再能活着出去,真就是沙漠中第一大奇迹了。

一见妻子支援,公猪大受鼓舞,头都没回,身子已凌空跃起,阿依米娜就算再有能耐,也难抵两面受敌,就见她将身子缩成一个球,在地面上滚动,两手,挥舞着两把利刃。那真是一场血淋淋的厮杀,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邓家朴真是小看阿依米娜这女人了,他原以为野猪用不了几个来回,就能将阿依米娜咬成碎片,没想,血战将近持续一个小时,阿依米娜尽管遍体鳞伤,但她手中的刀,还是给了野猪致命的还击,那头母猪先她倒下去,尽管没闭气,但已失去不少战斗力。兴许,正是母猪的负伤,让公猪的残忍达到极至,邓家朴清楚地望见,公猪最后那一扑,带点儿同归于尽的滋味,它几乎不躲避了,直直地冲阿依米娜扑去,四个爪子和嘴,照准一个目标,阿依米娜血污一片的脸。

天上最后一丝亮光消失时,公猪完成了它的绝杀,四个爪子死死卡住了阿依米娜的脖子,嘴巴,毫不留情地咬向阿依米娜的脸。公猪的腹部,也响出扑扑两声,两把刀左右不同地扎入它的身体。

那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邓家朴和王涛都没有记忆。只觉,他们死了一场。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们发现还活着,身子软倒在胡杨丛中,手脚冰凉。等他们强撑着缓过劲,那堵破败的土墙下,只剩了一滩黑血,还有阿依米娜撕成碎片的衣服。她的骨头都没留下一块。两只受伤的野猪啥时溜走的,他们不知道。胡杨丛中一直潜伏到中午,确信野猪没布下陷阱,两人才一前一后走出胡杨林,但是久长的,脚步不敢往土墙下去。若不是看见图纸,也就是他们一心要拿到的资料,说啥,他们是没那份勇气的。

但是等他们走进那片废墟,就彻底绝望了,不只是绝望,甚至有点想死。

被阿依米娜偷出来的资料,全成了碎片,跟她的衣服一样,成了这一天正午沙漠中的点缀。风从胡杨林那边吹来,卷起纸屑还有破布片,像死者的魂,忽忽悠悠远去了。

他们至今还搞不清,毁掉资料的,到底是阿依米娜,还是野猪。反正最后从地上拣起的,只有两张书本大的碎片。

23

为了活命,邓家朴和王涛不得不撒谎,他们商议好,无论落到谁手里,都说资料一人一半,分开藏在某个地方。若要拿到全部资料,就必须两人同时出现。可这一天起,他们便发下毒誓,哪怕是死,也不能说出对方逃身的方向。也就是说,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见面了。

两个人挥泪而别,那场景,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听到鹰叫,站在沙梁子上的邓家朴马上明白,又遇到“东突精灵”了,紧接着他就发现,红海子有了人迹,等他看清又是一支新的测量队伍时,心,暗得就不能再暗了。

解放军就是解放军,这么快的时间,居然就能组建起特二团!

而且,这一次他们居然首选红海子!

邓家朴在坎儿井里躲过了那场黑风暴,又如幽灵般在枯井或是地穴里躲了几夜,总算没让罗正雄的人闻到气息。但,他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了。吞下去的鸽子,还有两只野兔,虽说关键时刻抵挡了饥饿,但那是火,比火更猛,烧得他全身要发黑,若是再找不到水,他怕是会被鸽子血烧死。这么想着,他决计挺而走险,去七垛儿梁碰碰运气。

邓家朴摸到七垛儿梁,驼五爷他们在圣井边已守了五天五夜,守得所有人都快没信心了。当时是半夜时分,天上有惨淡的星光,地上轻轻扬着沙尘。邓家朴按照事先瞅好的方向往村子边走,圣井在村子南边,那儿有几棵钻天杨,有棵歪脖子胡杨,胡杨很有些年成了,怕是比村子的年成还长,可它还活着,树干是空的,树头上却又冒出几个丫叉。丫叉上面有个乌鸦窝,一年四季,乌鸦们都在那儿快活的叫。七垛儿人也不嫌烦,由着乌鸦的性子,想咋叫就咋叫。要是遇上个不知内情的外路人,想撵走乌鸦,七垛儿人是不答应的。他们认为,乌鸦跟圣井,都是七垛儿的脉,要不,乌鸦叫了上百年,七垛儿人咋还好好的,一代比一代旺,一代比一代有出息。就连老羊倌这样的逃荒者,如今也都儿孙满堂,骆驼成队了。邓家朴熟悉那鸦叫,当年跟着马家兵,这一带都走过,马家兵还在七垛儿梁抓了几个壮丁,后来也都穿上了军装,最出息的一个,腰里还挂过盒子枪,听说现在也到了台湾。世事如烟,邓家朴心中有几份难受。这是说不出口的一种难受,折腾来折腾去,他竟落到了如此地步,不但前程没一丝儿希望,想喝一口水,都变得这么难。

一想水,邓家朴脚底下来了劲,似乎有点不顾风险了。其实也没啥风险,大不了就是一死,死也要喝足了水再去死。他这么宽慰着自己,鼓舞着自己,也沮丧着自己,打击着自己。毕竟,死这个字是很怕人的,尤其一个揣了一肚子学问的人,尤其一个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滋味的人,尤其一个活到今天还不知爹妈生死的人。所有这些,都成了邓家朴的伤心,一古脑儿涌出来,让他颓叹人生是这样的失败,这样的没意思。

又往前走几步,邓家朴就听见了鸦叫,这晚的乌鸦叫得很怪,跟邓家朴以前听到的决然不同。一般说,乌鸦的叫声里有股报丧的味儿,听上去霉气,不吉利,这晚不,这晚的乌鸦叫得很快乐,简直有点兴奋过头,简直把自己是什么鸟都给忘了,叫得比喜鹊还动听。

邓家朴突然止住步子,乌鸦是不会这么叫的,如果这么叫,就是有事了。

趴在乱草丛中,借着朦朦的星光,邓家朴屏声静气观察了半天,忽然就明白,七垛儿梁的平静是装出来的,它被某个阴谋装扮着,操纵着,故意把一幅天下太平的图画呈现给他,其实,这太平里,潜藏着吃人的危险。邓家朴绝不是一个书呆子,如果那样,他是走不到今天的,他对时势的判断还有对不利形势的观察,远在同行之上,所以他走得比同行远,也比同行艰难。艰难的背后,关键是那颗野心在作怪,要不然,他大小也成个人物了,还用得着受这罪?

邓家朴迅速掉转身,以想像不到的速度,转眼便离开七垛儿梁。从这一点,就能判断出他是一个多么果决的人,面对圣井的诱惑,面对生的可能,他能毅然掉头,继续忍受着干渴的煎熬,往安全处奔。是的,眼下安全才是第一位,安全也成了他惟一想抓到手的东西。

还算他幸运,掉头没多久,他捡到了一个小水囊,一看就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玩耍时掉下的,他如获至宝,尽管挤捏了半天,只挤出一口多一点水,但也是水啊。喝到嘴里,那份甘甜,那份清凉,直让他觉得这是一辈子喝到的最甜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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