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清英见她变色,不由一怔,未等她回神,秦宛月已冷漠尽褪,一如既往地噙着柔笑,亲切道:“长姐,我想在府里照看那只兔,涂上药头几日很是关键,我不放心交给丫环们。”
上官清英闻言,情知拗不过她,只好说:“唉,那就随你吧……我不啰唣你了,你好好歇息罢。”
随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秦宛月的笑颜也荡然无存。她长叹一声,将玉梳丢进奁盒,吹灭了蜡烛。
上官清英磨人的技艺极其高明,秦宛月躲过了这次踏青,却不是每次都能摆脱。尽管她只需坐在车里看风景,还是能推则推,因为每次出行必有夜氏兄弟陪同。夜少恒倒也罢了,一见上官清英两人便纵马驰骋,闹作一团;夜少澜则总是缓辔行在车边陪着秦宛月,姿态谦和,不时讲些南海边岛的轶事人情。他越是如此,秦宛月越是心怀戒备。她从前只被一个相近年纪的异性这般对待过,全心信任带给她的重创已经深深烙在她的血髓中。对于这段时日夜少澜的接近和温存,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是有所图的。管他图什么,远远避开就是最好。
四月初,金缨春猎在城外猎苑举行,这是皇城中世家子弟们一年一度的盛会,几乎全城的王孙公子都聚集在依山临江的虎山猎苑,并带着各自姐妹亲眷。上官清英也受到夜少恒的邀请整装赴会,并百般软磨硬泡,终于如愿说服了秦宛月同往。秦宛月对这猎事曾有耳闻,但一直不明白分明是打猎,为何要带女眷?
“拔得头筹的猎手能得到最大的彩头,而头魁的胜出不单看所猎获数目,更要看女眷们送出的绢花多少……”坐在高台凉棚下,上官清英兴头头解释着。秦宛月眯起眼,轻笑道:
“把一群野物赶进这围场里,看谁射得多?这有什么意思?”
“是没多大意思……看热闹啊,要不是夜少恒参加我也不会来的,他说跟一个发小打赌了……小宛,你说夜少恒和澜大哥谁会赢?”
秦宛月捻着手中粉莹莹的绢花,淡笑道:“这可猜不准。”
上官清英跷首在场中驰骋的身影中寻找夜少恒,猛听得身后一人温声笑道:“两位郡主来晚了,夜某以为郡主们嫌没意思,不愿来呢。”
上官清英惊异之极,看看场边木牌上的排名不解地问:“澜大哥,你怎么下场了?!中途退场就不能再上,你都已经进前三名了,这不……怪可惜的!”
“我一介武将,参加这种赛事,赢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让给那些公子们呢。少恒也是沉不住气,冒冒失失就跟人打了赌,长郡主可找见他了?你看他那郁闷模样,定是嫌无趣,又不愿输了赌约。”夜少澜笑道,见上官清英目不转睛在场内搜寻着,便回眸看向秦宛月:“小郡主近日可安好?”
秦宛月微笑着敷衍几句,便回头假装兴致勃勃地观看场内赛况,却仍能觉到夜少澜的目光未离自己分毫。
这天回府后,秦宛月只随便喝了两口汤便吩咐准备浴桶,她挥退众人,蜷在浴桶里昏昏怠怠几乎熟睡过去,几支琥珀色的蜜蜡散着香气,烛光闪闪,水中各色花瓣堆积在她胸前。门扇吱呀一响,她回过神来,呢喃道:“寒竹……是你啊。”
寒竹把手中一叠新衣放在一旁软榻上,拉过一只高脚木凳坐下,开始给她揉捏两太阳穴。秦宛月长叹一声,只觉格外乏累。今天猎苑散场时,满眼尽是人头攒动,不管认识与否,人人都来跟自己打招呼,那般热情,自己竟头一次假笑到厌烦的地步。
“寒竹,你不觉得夜氏兄弟太过热络了么?”她心里忽觉烦躁,“尤其那夜少澜,我从未与他谋面,相识不出一月,可今日……他一见我和长姐露面就退出比赛,一直陪在左右。”
寒竹心里微动,手下更放轻力道,“奴婢倒是听说,王爷与夜将军有意商讨两家亲事,毕竟长郡主也不小了……”
“那关夜少澜什么事?”秦宛月长叹一声,“现今这般,还不如当年夜少恒对我敬而远之呢。”
蜡泪在铜花烛台上聚集起来,不时迸起几朵灯花。秦宛月眉头仍旧微蹙,阖目不语。寒竹探手试试水温,从一旁风炉上取过铜铫兑入热水,复洒进些新鲜花瓣香露,转而为她按摩双肩,轻声道:
“小姐,奴婢收到信,阿爹要回来了。”
片刻沉寂,秦宛月的声音漫漫响起:“你父亲不是常在西域,代理十八边国的商路么?”
“老爷体恤阿爹见老,特许阿爹回乡安度晚年。信上说,估计十五前后便到城外江宁县,奴婢想告几天假……奴婢自小就没能见过阿爹几面,这次连二娘和两个弟弟也一起回来,怕要多耽搁些时候……”
良久,方闻秦宛月低低一声叹息,似杂糅了无尽怅然和思念,柔声道:“我箱里有一对弹珠木兰花钗,拿去给你二娘,终究是一家人。多带些东西,多住几天……你好歹有个家,还能见到父亲,这就是你最大的福气。”
寒竹听得喉头发胀,低声道:“小姐,姑老爷身子硬朗着呢,您迟早也能如愿的。”
秦宛月不答,斑驳跳跃的烛影投在她脸上,使她的笑容看上去别有一分惨淡。
没过几天,寒竹就被府里干娘告知,一个远房亲眷辗转来到金陵,秦宛月许她告假,寒竹简单收拾一二便乘车离去。自她一走,秦宛月愈发不愿出游,终日不出西院半步,便是上官清英再三来找,也推说身子不快,懒怠动弹。
眼见王妃寿辰将近,她开始琢磨送什么礼物最妥。之前王孔目寻得的《奇香谱》,其中载有一色名为桃花殇的香,有令体虚之人宁心安神的效用,配方她记得,别物尚好寻,独缺一味海仙花蕊做引。此花生于云滇深山,花分五瓣,繁花层叠,微风过时飘然有异香,她曾派红衣遍寻城中药堂香铺,却一无所获。就在她渐生放弃寻找之意,打算随便制些安神香应付一了时,田素来信告知,给田宅常年供应香药的馥珥堂新到一批云滇的上等香料,里面可能会有海仙花蕊。信中还说,拿田素手书去城外货仓找引货总管,能即刻翻验新货名录,比清点后运进城上架后再看货能快数天。秦宛月不觉心动,当日便备车前往田素信中所言那处货仓。
引领总管看了手书后很热情,亲自查阅,但不无遗憾地告诉秦宛月,新到香药里没有她想要的,“这是个稀罕物,莫说金陵,就这世上也鲜有几人知道此物用途功效,小铺虽然专营各色香料,也得顾忌生意不是?”总管解释道,“郡主若急用,可去云潇堂试试,那是萧氏手下大商铺,货品应当齐全些。”
“本郡主知道了,有劳总管。”秦宛月说着放下车帘,吩咐回城,自靠在车里出神。她早已问过萧家人,说找是能找到,但恐怕会误了寿辰,毕竟此物稀罕不易寻。她倚着层层锦褥,正心中发愁,就听车外有人朗声道:
“前面车里可是云韶郡主?”
又听红衣吩咐停车,恭声回“是我家小郡主”,接着便听轻叩窗格声:“郡主,是夜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