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为径突然慷慨激昂指向具体人,文立万顿时来了兴致。
手下给长官爆料,不怕不报,就怕料少。爆料就要来实锤,不咸不淡,大而无当的东西,长官是不感兴趣的。
秦为径望一下书房大门、窗户,确认室内只有他和文立万之后,低声说道:“通判陈光宗是谭令会的门生,此人阴鸷狠毒,府衙内无人敢惹。另外一人便是经历宋功名,此人刻薄尖酸,乃是见风使舵之人,为人处世,刀切豆腐两面光,谁也不愿得罪。此人可小用,不可大用,宋功名一旦与通判陈光宗有了勾结,知府大人可就要当意了。”
文立万不动声色听着,通判陈光宗是谭令会的嫡系,文立万是有所耳闻的,对此人自然要有所提防;秦为径认为宋功名是危险人物,这让文立万有些意外。
宋功名在文立万的心目中,并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官员,却是一个会干事的人。
此人精于算计,胸中格局不大,但执行力强,做事干净利落,是一个干才而非帅才。
文立万默然不语,表情淡定听着。
秦为径无法判断自己的话是否符合知府大人的思路,便打住话头说:“府衙其他人等,不足惧也。万望知府大人明察。”
文立万说道:“吏治不整,什么事情都干不成。谭令会虽然已经拔除,但其影响还在。这一段时间是敏感期,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以后有什么动向,秦先生随时可面见本官,不必预约。”
“敝人谨遵知府大人成命。”
秦为径站起来躬身作揖,内心再次勃发干一番大事的豪情。
可以无须府衙禀报,直接面见知府大人,这既是一件荣耀之事,也是知府大人信任的反映。
府衙之内,又有几个官吏享有这种特权?
一个府衙进来禀报,万鸿发伙计阿福求见。
文立万对府衙点头应允,起身对秦为径说道:“今日暂且谈到这里,秦先生以后只管专心做事。”
秦为径知道知府大人要送客了,边往门外走,边再次表决心:“知府大人放心,今日晤谈,胜读十年书,知府大人的吩咐,敝人尽快去办。”
阿福背着一个包裹站在书房门前,见文立万从书房门出来,憨厚一笑,说道:“阿福见过知府大人。”
文立万见到自己的老部下,自有一种亲切感。
自从官升苏州知府,搬进苏州府衙居住,文立万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到万鸿发店铺了。
那天蓝舒鸿、大发来府衙,文立万叮嘱蓝舒鸿,要他派阿福来府衙当差。
阿福提着包裹进了书房的门,四下张望着说:“文老板,这不是谭令会的书房吗?”
文立万坐在书桌前的圈椅上,笑道:“是呀,以前他在这里办公,你还在这里打过谭令会一个大嘴巴。”
阿福挠挠头,笑说:“谭令会这样的人,就是欠揍!”
“阿福,叫你来府衙当差,你可愿意?”
阿福拱手道:“只要是文老板安排的事情,阿福不会拈轻怕重,挑肥拣瘦的。”
文立万坐在圈椅里哈哈大笑,指着书桌侧面的一把椅子让座。
文立万就喜欢阿福这样爽快干脆的小子,当初文立万让蓝舒鸿培养的五小虎,他最欣赏器重的就是阿福。
有好几次重要事情,文立万都带着阿福。包括上次在谭令会书房摊牌。
阿福把手里包裹放在地上,在侧首座位坐下,笑吟吟看着文立万,等候老板吩咐。
文立万打量着阿福,说道:“阿福,你来府衙当差,主要是有十五人要交给你。你可以从三班衙役中挑选十五个精壮结实,头脑聪明的人,加以训练,作为知府的亲兵。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阿福点头答道:“明白。谭令会在府衙盘踞多年,文老板初来乍到,一定要谨防居心叵测之人。我放了行李,就去选人。”
文立万对阿福这种办事雷厉风行的风格,很是欣赏,说道:“我已经在后宅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先整理一下行李,休息一下,明天再去选人不迟。”
阿福说:“不用休息,放下包裹,我就去看看那些衙役。”
“记住,选人除了身体素质,最重要的是对谭令会无感,也就是说不同情谭令会。你可以和他们多聊聊天,探明哪些衙役是谭令会的人。”
阿福马上明白了文立万的意思,说道:“只要是谭令会的人,他就休想做知府的亲兵。”
文立万知道阿福办事干脆利落,便叫一个衙役领着阿福去住处放了包裹,然后找宋功名选人了。
文立万住在府衙这个深宅大院,并无什么安全感。
他感觉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对他有一种戒备、抵触心理。这些人大都是谭令会栽培的人,一些衙役也是谭令会招纳进来的,这些人受到谭令会的恩泽和照顾,自然在倾向上是站在谭令会一边的。
文立万必须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才能放手干事。
如果身居府衙,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以后开展的苏州治理之事也就无从谈起。
汉代医家张仲景疗病有“安内攘外”一说,治理一地,何尝不是同理?
处理了几个文件之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文立万出了书房,向后院宅子走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文立万扭头一看,来者正是刚才秦为径说的那个通判陈光宗。
陈光宗是个体态矮胖,满脸络腮胡的人。从他走路脚砸地的声音,便听出此人是一个急躁的汉子。
他也住在府衙里,正要下班回家吃饭。
陈光宗大声说道:“知府大人顺便去下官家吃些吧。”
文立万笑道:“不给陈通判添麻烦了,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陈光宗很是傲气说道:“那到也是,一人干什么都很自在。”
说罢,不再提去他家吃饭之事,昂首挺胸快步往前走,傲骄的身影出了侧面一个小门,从另一条道回家去了。
文立万的宅子还要继续往府衙深处走,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刚才陈光宗请他去家里吃饭的话。
其实此人并无请他吃饭的意思,只是随意客套说句淡话而已。
陈光宗知道没人把这句淡话当真,所以说这句淡话他自己也没有当真。
文立万不由想笑,暗忖明代人思维方式和有些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惊人相似,这大致就是所谓的劣根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