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故事要追溯到上个世纪初。那时候,这个村子里住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很自然的,女孩在18岁那年嫁给了19岁的男孩,女孩成为妻子,男孩成为丈夫。他们的婚礼虽然算不得奢华,但也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正个村子的人都前来送上他们对新人的祝福。
婚后一年的某天,村长突然把村民们召集在一起,宣布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乡亲们,如今前线战事告急,正是我们国家需要勇猛无畏的战士的时刻!我知道我们村子虽然小,但我们村有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所以希望大家能积极的参与到前线的抗争当中!”
“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畏惧生死?既然要去打退敌人,舍我其谁?”旁边一男子说道。
村长一番话同时也激起了丈夫的热血,回家后,他与妻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可妻子当然是舍不得他离开的。
“一定要去吗?”
丈夫坚定道:“是的。多一个人就多一点胜利的希望。”
妻子紧抓住丈夫的手:“既然要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我去前线保卫大家,你要是也走了,那谁来守护我们的小家呢?”
“但是你这一走,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妻子忧愁道。
丈夫指着对面的山坡道:“等到我们的田里长满了金色的麦子,我会迎着夕阳的余晖回来。”
妻子不舍的抱住丈夫:“男子汉大丈夫不只是要保卫家国,他说过的话也一定会做到!”
“放心吧!”丈夫拍拍妻子的背。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在晨光中随着大部队离开了。
此后的每个月,丈夫都一定会往家里寄一封信。他会在信中与妻子讲述敌人的狡猾和自己军队的英勇,也会与妻子道一道家常,描述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还会问妻子田里的庄稼长得如何,有时他也会在信里写下自己对未来的畅想。
等他胜利归来,要生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种一棵槐树。每个夏天的夜晚,他们搬两个小凳子在树下,放一盘西瓜在身边,一手拿蒲扇,一手拿西瓜,要过着连星星也会羡慕的生活。
妻子将丈夫寄回的每一封信都珍藏在自己的放嫁妆的箱子里,就好像它们是会被小偷偷走的珠宝一般。信只有寥寥几张,但时间却已过去大半年,山坡上的麦田已变得金黄一片,看起来像满地的金子,但比金子更加珍贵。
妻子每天都在麦田里忙活,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肯回去。一天之中她最期盼的时间是傍晚,因为她等待许久的那个人会在夕阳的余晖中回来。然而,傍晚随着季节的改变一天天变短,麦子过了收割的季节,妻子第一次没有等到来信。
妻子想着,或许他只是太忙了?
终于她等到了来信。村长与以往一样,骑着一辆破旧的大二八来到妻子家的院子前,接着,他从绿色的邮差包里翻出写着妻子名字的信递给她。
妻子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信封,内容却令她大惊失色。她更宁愿丈夫爱上了其他姑娘,甚至更宁愿他在外面有了孩子,可是那如晴天霹雳般的死讯出现在她的面前,比世界末日更可怕,其实可以说这就是妻子的世界末日了。
妻子悲痛欲绝,好似她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一般,那瞬间她像个木头一样,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什么都不会了。接着,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这里的心痛,是真正生理上的疼痛。心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凉下去了,连带着身体也凉下去了,仿佛自己也死去了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妻子一直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直到隔壁杨大嫂问了她一句怎么了,她才开始捂着心口大哭起来。她从未像今天这样哭过,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哭到呕吐。
亲戚们都劝说她改嫁,可她宁愿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今生今世也不愿再嫁第二个人。
此后的七年里,她又找了块地做西瓜田,每个夏天的夜里,她会搬两个小板凳在院子里,放一盘西瓜在身边,院里种的槐树还没一个人高,但西瓜结得又甜又大。
入秋后,对面坡上的麦子逐渐成熟,妻子依旧是每天拿着务农的工具去田里干活,然后等到整个世界都漆黑一片,才伴着月光回家。
她还是在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在这个长满麦子的山坡上,夕阳将秋季硕果累累的麦田照得金黄。妻子正在麦田的一头做着农活,她想她一辈子可能就是这样了吧。麦田的另一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军装,身后跟着几个士兵。夕阳之下,男人呆呆的望着少妇劳作的样子,眼泪不经意的从眼眶里钻出来。
妻子回头间正好看见男人,一阵大喜,转而想到:一定又是梦吧!她曾无数次梦见山坡、麦田、森林、夕阳,还有她一直等待的人,然后无数次从梦里哭醒过来。
但她还是哭了。
妻子扔下手里的工具向男人的方向跑去,男人也迫不及待的跑向她。在夕阳下的麦田里,他们再一次相逢了。
妻子紧紧抱住丈夫抽泣道:“就算是梦也好!”
丈夫也紧紧抱着妻子舍不得放开:“不是梦,我回来了。”
妻子感受到这无比真实的触觉后,她才发现这一次真的不是梦,她等的人回来了。于是她捶打着丈夫的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我以为你死了啊!你咋才回来呢?”
丈夫这下将妻子抱得更紧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辛海毅以为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他不禁感慨道:“真是痴情的人。”
女人摇摇头道:“故事还没有结束。妻子和丈夫双双去世之后,灵魂到了奈何桥,他们喝下孟婆汤,忘记了前世的记忆。但一次偶然,妻子的转世想起了前世的事情,于是她想去找前世的丈夫。”
“她找到了吗?”
女人深情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找到又能怎样,对方也认不出她,终究是时势变迁、物是人非了。”
这时,山坡下走上来一个少妇,带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母亲和她的儿子。
少妇朝着男人喊道:“老公,我们该回去了!”
于是男人站起身作别女人。
女人问他道:“你很爱你的妻子吧?”
“是呀!能娶到她一定是我上辈子积的福。”
女人笑了笑:“说不定上辈子拯救了国家呢?”
男人也笑了:“有可能吧!”然后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在夕阳中有说有笑的离开了。
女人站在东边森林的边缘,金色的麦田和温柔的夕阳尽收眼底。看着眼前上百年都没有变化的景象,她想起《百年孤独》里写的一段话。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她不禁感叹道:“是呀!前世就是前世,死去的人永远的死去了,就算转世后也是另一个人了。我也早已不是前世的我,我现在只是我自己。再见吧,前世!”
女人带上耳机,打开歌单,播放胡歌的那首《月光》。
“岁月总是擦肩而过,流星划过,什么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