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地,关中平原的腹地,其实地貌起起伏伏,大开大阖,已经近于黄土高原了。在这塬边的小县,早上吃饭,竟然一色的包子。包子不大,馅料更简单,有土豆、萝卜,似乎这里的人不会掺杂,用一种料就是一种。吃起来着实寡淡,相较家乡的包子,萝卜粉条、雪菜、韭菜等诸多种料,且香香的,这些实在难以下咽。但妙就妙在一碟辣子,每一个买包子的人,小店都会送一碟辣椒油。红红的,像一团火。把包子在里面蘸一下,不辣,但极香,味道马上就丰富了。
辣椒是穷人的馋。这话说得好。陕北地疲民瘠,苞谷土豆的日子似乎离不了辣椒。在西安吃饭,几乎没有不辣的饭店,吃臊子面,一再声称不要辣子,但仍然不能下箸——整个大锅里都是辣的了。有了辣椒,这日子就有了生气,这人就有了火气。就可以干馍馍啃着也滋味十足了。
家乡有一陕地的小媳妇,她吃辣椒不炸不炒,一个干辣椒,去了把,磕一下倒出里面的籽,然后夹到馒头里,三五下,就吧唧吧唧进肚了,面不红,心不跳,那可是让人看看就哆嗦的朝天椒呀。
我一直想着僻处苦寒地区的秦,能以虎狼之师横扫六国。一定与辣椒有关。这样能吃辣,爱辣的人,那血液里也一定含蕴着流淌着辣椒的血性吧。虎视天下,横扫六合,又何以为奇。
吃食决定人面相,吃食决定人性格,吃食也决定着一个国家民族的前途,有道理。
糊涂
糊涂就是玉米糊糊。
家乡爱喝糊涂。不知道乡人怎么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因为它太粘稠,近于粘粘糊糊的意思吧。糊涂是我的最爱,放学了,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糊涂就是最大的享受。若要在里面丢些红薯、萝卜,那就更美了。喝着糊涂,吃着母亲蒸的菜,如若神仙。有时不过瘾,干脆就直接扒拉半碗蒸菜一搅,大口嚼着,一会儿就肚儿圆,还歇不住嘴。
甜糊涂好喝,咸糊涂也不赖。巧手的母亲会在中午做糊涂面条,熬一锅糊涂,撒入盐巴,面片,花生米,一些芹菜叶,熬煮得浓稠,插筷不倒。咸咸的,香香的,再咯嘣嘣的嚼几个花生,那个滋味儿呀——嘿!
玉米糁也能蒸馍馍。我隔墙看见邻家七个儿子的大家庭,掀开地锅,冒出一阵白气后,露出一锅黄灿灿的窝头。母亲告诉我这是黄金塔,瘦瘦长长,底部有个小窝。那晚的黄灿光亮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像一轮太阳,到现在也不能忘记。总想着那是最香甜的美食。
后来,长大了,一位作家说他小时候数学不好,被老师敲着脑子骂:这脑子跟一锅糊涂浆。我深有同感,同病相怜。作家是大才子,诗书画三绝,享誉中原,自不敢比,但敲脑瓜的经历也有。那时的老师高高在上,如若神明。但常常想,到底是谁糊涂?如果作家那个老师知道了,又该怎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