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颜心中微诧,朝着一旁的珞洵望去一眼,不曾想这竟然是他的府邸。
珞洵看见了她的所惑,挥了挥手将下人撤走后,边走边悉声道来:“这里是我早前的一位故友所建,后因官仕入途,他便将此地卖给了我。”
说时,司徒瑾颜已经跟随他进到了府内,而里面的建造,更是让她唏嘘了一把。
府邸是建于湖岸面上,进去是仪门内大的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层楼高起、崇阁巍峨,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更有屋后的木槿拂檐而来,蔓过玉栏绕砌的篱头,在轩昂壮丽中又多添了一份娇柔,看着煞是一番美景。
“如何?”珞洵看见她眸子里萦绕的流光,负手而立,略带得意地问道。
司徒瑾颜迅速回了神,淡淡地将他看了一眼,未多言语。
“外面的花是你差人种的吗?”司徒瑾颜随口问道。
朝府内巡视了一眼,她发现不管是外面满山,抑或是里面满园,种植最多的就是各色木槿了。
“对,”珞洵从容答道,看了看司徒瑾颜,随之将目光投向园中的木槿花卉之上,“木槿花代表坚韧与永恒,是我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花。”
语罢,珞洵却稍稍顿了一会,眼神忽变暗沉。
司徒瑾颜向他看去,分明看见他的眼底略过了一丝感伤,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再抬头时,已然变回了那个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个地方是我自己偷偷买下的,以往我若心情不好时,便来此住上十天半个月,你也算是第一个来的客人了,怎么样,是否觉得倍感荣幸?”
珞洵故意调侃道,惹来司徒瑾颜一个白眼。
“你家人不寻你的吗?”
看珞洵的打扮和财力,应该不会是普通人家,但既是家境殷实,又怎会由得他消失十天半个月呢?司徒瑾颜心想道。
“呵!”珞洵轻蔑一笑,看似满不在乎地答来,“我爹姬妾成群,比我得宠的兄弟多不胜数,哪有许多闲工夫顾我?”
他故意将脸凑前司徒瑾颜面前,挑 逗的声音略带一丝不屑,“所以,你现在能看见的荣华富贵,全胜在我是嫡子,这是那些贱种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司徒瑾颜受不了他轻浮的态度,立马将他推离一丈之外,面泛拂郁地轻斥了一声“纨绔子!”
随之,便不再理会,先行走在了前方游廊之上。
珞洵轻扬嘴角,看着她渐离的身影许久后,才缓步跟上。
暮色降临,月色从花林间渗入地面,细碎得像泪花。
珞洵早早命人准备了晚膳,满席的美酒佳肴,司徒瑾颜却独独钟爱了美酒,几盏下去,酒力不胜的她已有头脑昏涨。
迈着摇晃不稳的步履,她一手提壶,一手持杯,踉踉跄跄地出来到了门外亭廊,寻了个临湖围栏的位置坐下。
一杯接一杯,一盏换一盏。
司徒瑾颜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却半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旁跟出的珞洵已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想要去夺她的酒壶,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别管我!”司徒瑾颜呵斥道,酒色微醺,在两腮泛起了浅浅的粉色红晕,微睁凤眼,憩下的睫毛在两眼窝蚕下映出修长而浓密的投影,月光下显得别样的抚媚风情。
珞洵不禁看愣了小会。再回过神来时,也不再抢她酒杯了,而是同样越步上栏,坐在了她身旁,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一个玉杯。
“我陪你喝!”说完,珞洵强制从司徒瑾颜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司徒瑾颜望着倒映远方湖面上的月光,被波光粼粼的湖水扭曲了模样,惨白而又凄美。
良久,她沙哑着声音开了口,“若是我三年前从未回到相府,该有多好……”
即使生活困苦,但她绝不会再遇顾钦南,亦不会一朝美梦一朝散,徒留满心遍体鳞伤。
珞洵微微侧头,疑惑中略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逼问她原因,而是轻声安慰道:“不管如何,缘分自有命运定夺,它从不淡薄每一个人。”
听闻,司徒瑾颜却是嗤声一笑,目视远方,眼里写满了无可奈何,“如果命运,从不曾淡薄,我又何来丑戏一生……”
语落,又是一口饮尽杯中愁。
司徒瑾颜的无奈,只有她自己心中清楚,若没有六年前的无故穿越,也许她现在早已拥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过着众人羡慕的生活。
只是,现实却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任由她带着满心的忧郁与惆怅,在乡宅苦居了三年之久,本以为遇见顾钦南,就是上天对她最好的弥补与恩赐,尽管对方从未给过她一个温柔的眼神,从未给过她一句柔情的话语,可她仍愿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终有一天,顾钦南定能明白她的心意。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守着初心,却见证了最爱的人如何用刀渐渐剜入她的心,痛得如此彻底,不留一丝余地……
珞洵能明显地感觉到司徒瑾颜言语中的伤心与失望,但又不愿勉强她道明事情原由,只好耐心地坐在她身旁,陪她干下一杯又一杯辛辣的苦酒。
只有头脑的麻痹,才能暂忘内心的伤痛。
如此买醉,司徒瑾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得眯不开眼了,几次险些翻下湖里,都幸得珞洵及时拉住,将她安好地扶正。
“我没醉!你别碰我……”
司徒瑾颜不服气地从珞洵手里挣脱而出,一时用力过度,重心不稳,整个人便直接向后仰去!
幸得珞洵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揽腰扶起,心有余悸地将她护在怀中,嘴中连连应付不断,“好好好,你没醉,你最能喝。”
司徒瑾颜浅浅一笑,表示认可。
“我唱首歌给你听……”
她忽然说道。这回却也不挣扎了,而是安心在珞洵怀里寻了个舒坦位置靠好,嘴里渐渐传出五音不全的歌声。
“说过的,走过的,一转身,都沉默,长街里细雨,侵透了回眸……”
她也不知为何心里会突然忆起这首青玉案,但正如歌词中写的好。
——我以为,烟雨只为情留,这场雨,就能下到白头,错把分开当守候,纵然回首,纸上已多添了一笔无可挽留……
她对顾钦南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多年等候,却换来伤痕累累……
唱着唱着,她突然红了眼眶,温热的泪水又在不知不觉中滑落脸颊,顺着轮廓,滴在了珞洵的手背。
轻轻低头,珞洵听着她悲凉的歌声,眸子里生起前所未有的怜惜与心疼,隐忍了许久,却也只能在司徒瑾颜渐渐憩下的歌声中,低语了一声。
——司徒瑾颜,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戌时渐过,月亮从林梢间逐次爬上了半空。
见怀中的人已经没了闹腾,珞洵才从围栏上走下,动作十分轻缓地将司徒瑾颜背起。
珞洵的步子走得十分平稳,偶有守夜的丫鬟想要上前帮忙,但都被他一一示意退下。
耳边,是司徒瑾颜透着浓浓酒味的呼吸声,临近厢房了,还闻得她在呢喃呓语。
“顾钦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闻言,珞洵行走的步子却忽地顿了一顿。
再想听清时,背上的人已经无了声音,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声。
珞洵乌黑的眸子沉了沉,脸上明显多了一丝阴晦,在原地杵了小会,终是又踏起步子朝前走去……
清晨,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台映在床榻之上。
司徒瑾颜扶了扶有些昏涨的额头,逐渐恢复了意识,刚睁眼,第一映入眼帘的却是藏青色纱幔,一袭一袭的流苏垂于床檐,随风摇曳。
带着一头雾水,她正要起身,脑袋却翁的一下,横空扫来一阵晕眩,让她不由地揉住太阳穴。
再缓过神来时,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一袭白裳已被换成了干净的衣服!
司徒瑾颜当下一个激灵,立即坐直了身,脑海里不断翻腾究竟是谁给她换的衣服,然而昨晚醉酒后的记忆却是断断续续,只能隐约记起当时有珞洵的陪伴……
念及此,司徒瑾颜的心顿时“咯噔”漏跳了一拍,而正当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惊得她急忙拉起被褥遮在身前。
“姑娘,你醒了。”来者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看装扮应该是丫鬟无疑。
见状,司徒瑾颜才缓缓放低了被褥,疑惑地看向她,“你是谁?”
“奴婢白眉,是庄里的侍女,主子已在香阁备了早膳,特命奴婢前来伺候姑娘穿衣洗漱,一同前去用膳。”
丫鬟白眉悉声道来,举止端庄,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一等丫鬟。
听闻珞洵,司徒瑾颜却是微微蹙眉,有些不太自然地细声问道:“我的衣物,是谁换的……”
白眉朝她欠了欠身,泰然回之,“是奴婢给姑娘换的。”
闻言,司徒瑾颜总算松了口气,心念这酒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日后还是少饮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