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颜朝赫珉祯奕望去,在瞧见赫珉祯奕投来凝重的眼神后,连忙走前两步,识相地双膝跪地,将头垂下等候发落。
“良娣你出宫去做什么?”赫珉祯奕问道。
“臣妾的好姐妹,也就是莫御史的千金生病了,臣妾一时担心,便未有请旨就私自出宫去探望了。”司徒瑾颜坦然答道。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她并不害怕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刑罚,与其做无用的苦苦哀求,她倒不如坦荡接受。
“我朝有明确规定后宫妃嫔不能随意出宫,就算你要去探望姐妹也应该先向本宫请旨吧?呵!”温皇后讥讽一笑,显然并不相信司徒瑾颜所说。
但司徒瑾颜并不在意她相不相信,因为这事,皇上相信就行。
“这事淑妃向朕请过旨,行了,不过是点芝麻小事,良娣入宫不久,遇上急事一时忘了礼仪也可理解,都退下吧,别打扰贵妃休息了。”赫珉祯奕云淡风轻地将司徒瑾颜的罪责带过。
不仅温皇后,连司徒瑾颜也是稍稍一楞————皇上居然不定她的罪?
“皇上!”温皇后口舌一结,方才惬意的神情顿时敛了不少,“您就这样放过良娣了?”
赫珉祯奕闻言回眸,深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然皇后还想怎样?”
“良娣擅自出宫,这论罪是该废除名号,打入冷宫的呀。”温皇后反驳道。
司徒瑾颜心中怵然,暗念擅自离宫的罪名竟这么大,温皇后此番显然是要把她往死里了整啊。
“皇后,太子不在宫中你就这般对待良娣,合理吗?”赫珉祯奕沉着声道,眼中已见不悦,“朕把后宫交给皇后全权打理,是想皇后整顿不良邪气,良娣此番出宫完全是迫于莫千金病重,皇后难道分不清是非黑白吗?还是说,皇后一个人管不来那么多,需要朕多给你派个人手?”
赫珉祯奕微拧浓眉,从四周逐渐凝起的气氛来看,明眼人都知道此时最好不要招惹赫珉祯奕,因为此中人手,极有可能就是对皇后权利的分削。
“臣妾……”温皇后被气得不轻,显然是没想到赫珉祯奕会这么说,司徒瑾颜看到她匿于袖中的拳头已紧紧捏紧,但面对赫珉祯奕,仍旧得表现出盈盈笑意,“臣妾不是这个意思…那便都听从皇上安排吧……”
说罢,她婉婉欠下一身,转身在怒瞪了司徒瑾颜一眼后,快步离开了承安殿。
“你们都退下吧,良娣留下,朕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赫珉祯奕扬了扬手。
宫内的婢子太监们都纷纷领了是,徐徐退下,只有司徒若愚在众人都离去之际却偏偏跑回了赫珉祯奕身旁,紧紧搂着赫珉祯奕的腰,脑袋瓜子在他怀里蹭了蹭,这番撒娇卖弄的模样与平时的泼辣全然不同。
“皇上,姐姐病了就不能好好伺候您了,要不您今晚来夕云殿吧,臣妾给您熬好莲子汤好好伺候您。”司徒若愚媚着声说道,酥麻入骨。
司徒瑾颜只好低下头不去直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赫珉祯奕淡然回道,语气里更多的是像在附和应对,让司徒瑾颜听不到温柔和爱怜。
但司徒若愚却十分满足地站起了身,丝毫不顾忌司徒瑾颜还在场,娇滴滴地拉着赫珉祯奕的宽手甩了甩,“那就这么说定了,臣妾先行告退。”
说罢,才缓缓出了殿外。
司徒瑾颜的内心只剩一阵讥讽,骨肉姊妹又如何,司徒若愚还不是在她姐姐重病时趁虚而入,抢夺皇上的宠爱……
“起来吧。”上方终于传来赫珉祯奕稳重的声音,司徒瑾颜这才立起了已经跪得发麻的膝盖。
殿里只剩了她与赫珉祯奕,还有一旁纱幔中陷入昏迷的贵妃。赫珉祯奕顿了半响,然后就将一本印着金菊封面的折简递到了司徒瑾颜手中。
“太子果然没让朕失望,短短两日就统计出了月阳县所有灾民的数量,还写出了相应赈灾方案。”赫珉祯奕说道。
司徒瑾颜立马打开折简查看,只见上列受损田地与山林,下列灾民数量与方案,从范围,时间,危害等灾害链都做了详细统计。但司徒瑾颜本该高兴珞洵获得皇上赞赏的,却在看见上面的灾情时,忧起了眉头。
月阳县,连年久旱,北边及青徐地,蝗灾多与旱灾相伴而生,时饥荒之余,人渴乏,疫死者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
这是上面记载的原话,司徒瑾颜光看字面也已想象得到灾情有多惨烈,但好在下面给出的方案让她眼前一亮,珞洵提议开国库先拨银十万两为灾民重建住所,再发放救济物资,后期轻徭薄赋,缓刑,开放山泽,停收商税,减少礼仪性活动,敬鬼神,除盗贼等。
上面劲健雄奇的寥寥百字里,却已然把灾民们从难后救助到展期减税重建家园一一列举说明,不仅让赫珉祯奕刮目相看,更让司徒瑾颜为之震撼。
“这方案很不错,但臣妾认为后期应该更让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蓄积等方式以实仓廪,万一以后又遇到类似情况百姓们才能应对。”司徒瑾颜合起折简,对赫珉祯奕补充道。
“朕就知道你能看懂。”赫珉祯奕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和朕的一样,朕已经在拟旨了,准备下月开始削轻地方关税,并委派三名祠禄官赴地方考察,和帮助月阳县的经济发展。”
闻之,司徒瑾颜已能放心地笑开,只是回想赫珉祯奕居然会告诉她这些,着实觉得有些意外,“皇上,您为什么和臣妾说这些?”
只见赫珉祯奕意外深长地笑了笑,“你不是让朕尝试去听隐藏在喧嚣中的声音吗,朕应了你的意把太子调为巡抚,如今有了成果你不想知道?”
司徒瑾颜微觉诧异,赫珉祯奕竟真是听进去了她的意见,她倒难怪珞洵会突然被任巡抚,原来个中有这原由。
闻及此,司徒瑾颜不由地会心一笑,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也许你说的对,朕以前真是忽略太多东西了,就好比皇后,朕不去打听不知道,一查倒是查出了许多令人头疼的问题,看来,朕是不能在这么纵着她了。”赫珉祯奕忽地沉了沉眸,思虑了片刻后,又对司徒瑾颜说道:“好了,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谢皇上。”司徒瑾颜垂眸应道,欠了欠身后,便退出了大殿。
才出承安宫门,就见莫潼急匆匆地正从前方宫巷跑来,看见司徒瑾颜的瞬间,连忙加速跑前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瑾颜,听说皇后去太子宫寻你茬了,你没事吧?啊?”莫潼一边打量着司徒瑾颜,一边不停询问道。
司徒瑾颜好笑地将她左顾右看的身子掰正,泰然答道:“我没事,皇上没有定我的罪。”
闻言,莫潼才算松了一口气,因为跑得太急,她的嘴唇已微微泛白。
“那太好了,你可把我吓死了,我才刚回到宫就听芙慧禀了这事,等我赶到太子宫时,你们宫的人又说你去给贵妃看病了…怎么样…贵妃没什么大碍吧?”莫潼觑了一眼后面的承安宫,小声问道。
司徒瑾颜冲她摇了摇头,“只是余毒发作,皇上正在里面照料着呢。”
莫潼微微一顿,看向承安殿的目光黯淡了一瞬,良久才轻声回道:“那就好。”
司徒瑾颜明白她在伤心些什么,但司徒瑾颜觉得,赫珉祯奕最爱的应该还是司徒毓秀,从前几次贵妃中毒他心急如焚,甚至不惜亲身照顾的份上,就已看出。
“莫潼,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安危,还特地跑来找我,你为了语嫣的事也奔波累了吧,快些回月华宫去歇着吧,身子要紧。”司徒瑾颜打破她的沉默,并且莫潼现在有些疲累的模样确是让人有些担忧。
莫潼会心一笑,点头应了声嗯。司徒瑾颜这才命芙慧等人将她安然送返,直到前方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宫巷尽头了,司徒瑾颜才转身火速往太子宫赶。
“娘娘您回来了!”
才刚进宫门,碧莲就欣喜地从园里跑了过来。
“汀兰怎么样了?”司徒瑾颜一边心急火燎地问,一边快步朝后院走去。
“太医刚才来过了,说兰姑娘没事,只是需要休养。”碧莲答道。
司徒瑾颜顿然停了步子,这才松了口气将她看了一眼,“那就好。”
说完,她又继续往前走着,只是少了方才那份紧张不已。
后院里,司徒瑾颜轻推房门,将汀兰安然熟睡在床榻的面孔映入眼帘,屋内还残留着一股药草气味,榻下有未及倒去的水盆。
见状,她心中的铅石中算完全放下,不再打扰汀兰,她轻轻合上屋门便退了出去。
荻花凋零、凉风瑟瑟的深秋时节,这一下午这一夜,司徒瑾颜静默一人在霖湘殿度过,只有温书与烛火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