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眠,内心的巨大伤痛让王小八丝毫没有困意。
大雪下了一夜,整个世界都被覆盖。
王小八觉得这场雪下的很好,这是给自己的爷爷去天堂而送来的盛景。
一大早村里帮忙的人就都来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情,村里的白事都是有风俗的,人去世的第二天早上,逝者灵牌会放在家里客厅正对门的桌子上,同时放上祭奠的鸡鸭鱼肉和水果,来献礼的客人点一刀纸烧给逝者,逝者家属穿好孝服跪在灵牌左右答礼。
然而,老赖村长的灵牌桌子上却没有什么鸡鸭鱼肉,只有点水果。
王小八一个人跪在灵牌桌子的右侧。
行礼之人络绎不绝。
王小八面色平静,一一见礼。
到了中午十一点左右一般就会开席,来行礼的人会在露天的桌子上凑成一桌一桌吃白事饭。
老赖村长的白事,也省掉了这一项。
然后就是入棺,请灵牌。
老赖村长被放进棺材之后,王小八在客厅门口双手举起一个瓦盆,举过头顶,自上而下摔碎在门口,然后进屋怀抱灵牌入送殡队伍最前面的位置。
摔瓦盆在这里叫做顶老盆,一般都是由长子来执行,老赖村长情况特殊,只能是王小八来。
如果是一个老者逝去,送殡队伍会有很多人,大多是亲人后辈之类,哭喊着,拄着棍子,有人抬着棺材,有人拿着灵位,一路去往村里的祠堂,灵位摆上,献礼,然后从祠堂去坟地,将棺材入土,事宜。
老赖村长的白事也只有王小八一个人。
好在村民们还算热心,该做的都做了,也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老人也算是入土为安。
王小八在坟头长久地跪着。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只是有个人走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村民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王小八也好像看起来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村子安静了许多,毕竟王小八最近这些日子并没有怎么出门过。
王小八把老赖村长的枕头拆开,里面的干蓿中间夹杂着一些钱,最大的是50面值的,只有一张,然后是些十块五块的,一块的五毛的为多,数下来差不多也有两百块钱,这些钱在村里也算是不少。
一切尘埃落定。
万物复苏。
骄阳似火。
夏去秋来。
皑皑白雪。
然后又是万物复苏。
老赖村长死的冬天过去后,王小八为他守了一年多的孝,也想了一年。
但是,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终于是要走了。
王小八走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收拾了点东西,装到一个破旧的背包里就出门了。
临行前将老赖村长家里的窗关好,门锁好,心里只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回来看看。
王小八自己知道,离开村子出去谋生活也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只不过老赖村长让他出去,他就要出去看看。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自己无依无靠能在这个世界上画下怎样的线条?
一切都未知。
但是王小八内心倒没有什么恐惧,还有什么比现在的王小八更一无所有?
将来的日子,得到一点都是赚到一点,什么都没有也算是不赔本。
包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手里只有一根光秃秃的鸡毛毯子。
离开村子之前王小八就想好了,他要往南走,因为这里算是比较靠北的区域,再往北的可选择性就比较少。
按照太阳的方向,王小八走走停停五六天的时间,偶尔也能碰到一些村落,去讨口水喝,弄点吃食,陌生人倒也算和蔼,虽然不认识,但看这徒步少年穿的破破烂烂,人们倒也不太愿意拒绝,这只是一个杵着棍子的乞讨者。
王小八见到了真正的汽车,有小轿车,有大轿车,有客车,还有货车,所有的车都很快,屁股后面都冒着烟,很匆忙地经过自己身边。
有好心人停下车会问:少年你去哪里?顺路可以带你一程。
少年也不知道去哪里,微笑摇头,送路人远去,心怀温暖。
到了一个小镇,小镇名字王小八是知道的,听过,毕竟徒步走几天也不会走出多远的距离。
湖镇是一个很安详的小镇,和城区本身也有着比较远的距离。
即便这只是个小镇,却也有很多让王小八新奇的地方。
楼房为何能建造那么高?
人手一个的叫做手机的东西除了打电话还能干什么?
那些公共汽车为什么一刷卡就可以坐?
人们身上的衣服都是什么材料做的?
有些女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好看?
呸!李小曼就是个垃圾,丑死了。
贵的要命,一个肉夹馍竟然卖五块钱。
不吃饭也不行,可是只能买来吃,毕竟这里要饭的要的也不是饭。
肉疼的花了五块钱买了个肉夹馍吃掉,却离吃饱还差得远,身上就一百来块钱了,实在是经不住花。
好在小镇有一座火车站夜里从来不赶人。
王小八白天就在车站捡瓶子,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瓶子还是很好捡的。
一个瓶子卖五分钱,捡一百个就可以卖五块钱,一天下来运气好的话能捡四五百个,去老张头那个废品收购点一卖,也能赚个二三十块钱。
比起来湖镇的人们,这收入真的不算什么。
但比起来自己的小山村,可相当于一个人力半个月的收入了。
湖镇之所以被称为湖镇,是因为傍湖,湖叫绿水湖,面积很大,除了捡瓶子之外,王小八偶尔也去绿水湖边钓鱼,运气好的话,钓来的鱼一卖也能有点收入,还能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
但绿水湖的鱼的味道真的是和村里的没法比。
这一晚,王小八又缩在车站的长椅上睡觉。
王小八做了一个梦。
那个小村落又下雪了。
老赖村长在门前扫雪,屋顶冒出一缕缕青烟。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所有的雪都被吹走了,王小八回头看到老赖村长也不见了。
......
王小八夜里醒了过来,感觉浑身发烫,口渴难耐。
他喝了一口矿泉水瓶里剩下的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被人群的嘈杂声吵醒后,王小八发现自己今日起床很晚,一时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起来。
受了风寒。
春天的夜还是很凉的。
王小八用了很大劲才磨蹭到车站不远处的一个小诊所,他留意过这个小诊所里,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好看的姑娘。
姑娘递过来温度计的手有点温暖,王小八心里莫名地开心。
五分钟,看着表。
没有表。
墙上有。
哦。
三十九度二,打针还是吃药?
哪个便宜一些?
姑娘一愣,看了一眼少年的打扮穿着。
那吃药吧,吃一天药,感觉还是不行再打针。
好。
十七块五,三顿饭后半小时各吃一次。
有些肉疼地交钱拿药。
走的时候,王小八又看了一眼小姑娘。
谢谢你!
小姑娘点点头。
说是小姑娘,其实也是比王小八大的,大约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王小八知道自己在车站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来到湖镇已经十几天的时间了,认识的人也就是两个。
一个说是认识也不能算认识的温度计姑娘。
另一个就是还算是认识的废品收购站老张头。
王小八第一次去卖瓶子的时候老张头就对王小八印象比较深刻。
那天王小八捡了几十个瓶子第一次去往老张头的废品收购站,老张头正在和一个女人讲价。
你这也就是四十斤,顶多能给你十五。
多少?十五?我四十斤纸壳子以前都能卖二十。
那是以前,降价了,而且你这纸壳还有点潮,压秤啊。
二十嘛。
只能十五。
十五就十五吧,本来寻思你给二十我还能给你介绍个远方亲戚表姐呢。
那给你二十吧。
女人喜笑颜开,夸了一句老张头上道。
拿了钱走的时候,老张头还不忘在女人身后喊一句:阿翠别忘了你那远房表姐电话发给我。
老张头一回头发现王小八在自己不远处,肩上扛着根黑色棍子,棍子一头挑着个蛇皮袋子。
卖瓶子?
恩。
五分钱一个,倒出来数数。
一,二,三......十五......二十三......这个不行,这个里面尿尿了.,有点骚......刚才数到哪了?对对对.....三十三......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七个!
王小八捡起被老张头扔到一边的那个装了尿的农夫山泉瓶子,拧开盖倒掉里面的液体,然后转身走到后面水龙头的地方,接水,涮一下,倒掉,然后又重复一次。
感觉应该是干净了,王小八拿起来放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
恩,确实干净了。
老张头看王小八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叹口气。
一个瓶子嘛,不至于,以后别这样,给你算上就是,四十八个,算你五十个,两块五。
王小八笑得很开心。
这算是人生中第一桶金吗?
对我来说就是算的。
王小八心里如此想着。
接下来十几天,王小八捡一天瓶子,下午都会到老张头那里去卖。
老张头记住了这个眼睛明亮提着棍子的少年。
十几天的时间内,王小八也算了解了老张头的大体状况。
从诊所出来,王小八拖着沉沉的身子,趁着中午温度好一些,买了两块烤地瓜就去往老张头的废品收购站。
说是废品收购站,其实就是一个收购点。
湖镇车站附近不远有一片还没有拆迁的民房,老张头就是其中一户人家,老张头这辈子没有什么本事,年前的时候老婆跟着人跑了,后来女人回来离婚,房子留下,孩子带走就一直断了联系,老张头孤身一人把民房的院子腾出来搞了个废品收购的买卖,以此为生。
低价收购废铜烂铁瓶子纸壳之类的东西,存多了打电话让废品回收利用的人开车来拉走,赚点差价,一个人生活倒是不用愁的。
各有各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