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忽犹豫:“请容儿臣再考虑考虑。”
阿兰若摇头:“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你考虑了。”
侍者在冰瓮旁轻轻转着黄铜扇叶,阵阵凉意沁人心脾,似乎也预示着浑忽即将凉凉的境遇。
伊慕娅在侧提醒:“娘娘,乙里免们还等着您敬黄酒呢。”
“知道了。”阿兰若又握了握浑忽的手,便端起酒杯离开了。
自打闯入平行世界,浑忽就从未考虑过回去的办法,想着就这么顺其自然下去,每日锦衣玉食,倒也不乏快乐。可是现在她后悔了,后悔当初自己为何不直接在寝殿里一头撞死,哪怕是死都比逼她生孩子好。
十九岁的年纪,放在原世界顶多是个青涩的大学女生,连找对象都成问题,谁还敢谈生孩子;然今时不同往日,古代早婚早育乃是常事,而皇室的子嗣更是国家大事。
一回席,屈出律便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
“阿娘说了些事情……”浑忽欲言又止:“唉算了!回去我再告诉你罢。”
屈出律再不多问,拣了块卷着莓果的糕点给她:“那就先别耷拉着脸了。喏,甜的。”
浑忽笑逐颜开,夹起糕点放入口中:“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吃甜食的?”
屈出律一眨眼:“你猜。”
浑忽可懒得猜:“猜不到。”
屈出律答道:“平日崇禄寺往你宫中送的食材,属砂糖、水果之类最多,顺藤摸瓜地也就猜出来了。”
“这点儿小事你也知道?!”浑忽闻言赞许:“能以小见大,也难怪阿耶这么喜欢你。”
屈出律谦虚解释:“哪里是什么以小见大啊,我也就是平日里常走动,经常能看到宫人活动而已。”
浑忽偏头不解:“我也常走动,为什么我就啥都不知道?”
“你那种走马观花能看见什么啊?”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屈出律反手又把一片血肠塞进了浑忽嘴里。
时至宴散,纳颜因为憋了一肚子委屈气,所以没有抓紧出宫,而是跑去了合欢宫寻萧贵妃诉苦。众所周知,萧堇和贵妃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故而相比于大姑母阿兰若,纳颜总归与这个二姑母更亲近些。
“有时间来本宫这儿哭,还不如琢磨琢磨自己都干了什么。”贵妃歇在榻上,发间钗环叮当作响:“你都两年没见她了,如今一进宫就给她脸色瞧,当真是把皇宫当成了萧府,随便给你无法无天?”
纳颜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我不过是给她一点小惩罢了,谁知公主竟这般斤斤计较,居然为了一个贱婢来羞辱我!”
贵妃拿手中的胡锦团扇指着纳颜斥道:“公主那样的软性子都能被你激怒,你居然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况且萨颜身上还有着萧氏的血脉,你这样一口一个贱婢地叫她,成何体统?!”
纳颜毫不领情:“可她也是从蒲察氏那贱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都是家事!”贵妃一脸的无奈:“你是名正言顺的萧家大姑娘,出门在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萧氏的名声,就算你真的那么不顺眼萨颜,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羞辱她啊。”
“是!侄女已经知错了!”纳颜几句敷衍,又低头执绢拭泪:“可是那贱……那奴婢以下犯上出言顶撞,您若不好生惩治她,侄女这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贵妃反问:“萨颜现在是玉叶宫的大宫女,本宫若要罚她,必先经过浑忽公主的许可。你觉得公主会允许本宫罚她吗?”
一想到浑忽,纳颜就手指发痛:“不会。”
“这不就得了?”贵妃扇起扇子:“天色不早,赶紧回去罢,以后若再干出这种荒唐事儿,本宫就再不管你了。”
送走满心不平的纳颜,贵妃用团扇敲敲额头,婢女孤稳见状,近前娴熟地为她按起太阳穴:“这么多年了,女公子还是一点没变。”
贵妃叹气:“唉,本来以为她会比从前懂事,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也不知她娘怎么教她的?”
孤稳笑道:“少监大人常年在外,女公子由夫人带着难免娇生惯养,没办法的事儿。”
“好在没让她入宫选秀,不然凭她这样的刁蛮脾气,只会败事有余。”贵妃想了想,又命令道:“把陛下上次赐给本宫的跌打损伤膏给玉叶宫送去。”
孤稳问道:“玉叶宫是什么地方,灵丹妙药还不是张口就来,何必再多送呢?”
贵妃浅笑:“意思意思罢了,毕竟这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火速遣人去送吧。”
“是,娘娘。”
玉叶宫里,浑忽正亲自给萨颜上药:“御医说一天两次,不出一旬就能见好。一定要每天按时敷啊。”
萨颜打趣:“公主不必担心,就算是婢子忘了敷,您也忘不了啊。”
这时下人领着一个小宫女进来,后者将装有药膏的钧瓷小瓶递过头顶:“公主殿下,贵妃娘娘让婢子送一瓶跌打损伤膏与萨颜姑娘。”
阿娜小声提醒:“殿下,萧女公子宴后去过合欢宫。”
浑忽会意:“萨颜,这药你收不收?”
萨颜恭敬回礼:“婢子谢贵妃娘娘关怀。”
等宫女出去,浑忽试探地问道:“又不是萧纳颜本人的致歉,你就这么原谅她啦?”
萨颜轻描淡写:“贵妃娘娘都出面了,这事儿也该完了。”
浑忽颔首,转而又问:“萧纳颜的名字是‘太阳’吧?”
“公主如何知道的?”
“读音差不多,猜出来的。”
阿娜接话:“真凑巧,卡亚希大人的名字也是太阳之意。”
卡亚希?!
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得这名字熟悉,阿耶身边的二等侍从官,原来阿娜早就提起过他。
吩咐下人撤走那些瓶瓶罐罐,浑忽低声道:“萨颜,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和萧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萨颜、纳颜,试问哪个大户人家会让婢女的名字和姑娘平起平坐?萨颜见再瞒不过,遂承认道:“如您所想,我是萧府的长女,纳颜的阿姊,但并非正室所出。”
阿娜质问:“这也不算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世,为何之前要欺骗我们?”
“因为我是以卑微的婢女身份入宫,所以要掩人耳目。”萨颜耐心解释:“况且这也算不得欺骗,生父远在回鹘,生母永眠黄泉,可不都是千里他乡?”
浑忽问道:“既是萧家长女,为何还要进宫来做婢女,而不是去选秀?”
萨颜摇头:“自打生母过世,全府上下无人将我做主子看待,又哪里有选秀的机会。”
按理说女公子们都该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哪怕母亲的地位再低,也不该这般对待。她俩一个是天上洁白明媚的云彩,一个是地上无人问津的泥土,这般云泥之别的姊妹,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啊?
后来无论浑忽再怎么问,萨颜亦不愿说了,前者没有办法,只好不再过问。也不知这个谜团何时才能解开,恐怕要等到很久以后了。